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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石二牛說明兩人是要來田園村“定居”的, 村長朱喜的笑容一直扯到後耳根,一邊讓他媳婦去逮雞殺了,一邊硬要留下兩人吃晚飯。

面對鄉下人“好客”的熱情, 張小白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推辭, 偷眼向什墨水求助, 卻發現什墨水完全不理會他。

張小白撓了撓頭, 今天的什墨水太不對勁了。

她之前介紹自己的時候, 不僅要強調她姓墨,單名一個水字,還用眼神警告他, 不讓他說出實情。

現在又靜靜地坐在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村長拉着張小白的手, 頗有些語重心長:“你們來的正是時候, 眼下國家正大力扶持我們農村的建設, 要建設新新農村,生態宜居地。我們田園村是十里八鄉的典型, 可是你們要知道,想要發展最缺的是什麼?是人才啊!雖然村裡提出了不少吸引人才的方法,可相比大城市的吸引力,我們這種窮鄉僻壤又哪能招到什麼人才,就說那些從村裡出去的大學生, 又有幾個肯回來的?

“不過現在好了, 你們這兩位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來了, 名牌大學的畢業生, 一定跟那些三流院校的畢業生不同。既然你們有志於鄉村, 我代表村裡,一定不會虧待你們。聽說你們要在村裡買房子, 我知道一處地方,石頭家,哦,就是帶你們回來的二牛他哥家,他兒子在城裡出息了,要把他們接到城裡住,前兩年翻新的房子正打算買了。”

“既然是村長推薦,如果價錢合適,我們自然優先考慮。”張小白看着餐桌邊的泥巴,坐得相當拘束。

這一桌鄉土氣息滿滿的菜,若非是他實在餓了,估計連一口都咽不下去。

因爲是石二牛帶他們來的村長朱喜家,所以朱喜也讓他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石二牛跟村長家的關係似乎不錯,沒有多推辭就留了下來。

此刻聽村長提到他哥石頭,撈了塊雞肉塞到嘴裡就說:“我哥那房子要價有些高,要不早賣出去了。”

“吃你的飯。”村長瞪了石二牛一眼,“一會兒你帶兩個高材生去看看,要是相中了,價錢方面的事,我來談。”

“這……”張小白怪不好意思的,村長也太熱情了。

村長往張小白的碗裡夾了塊雞翅:“小張啊,我是真想留住你們。我一看你們,就知道你們是大城市來的,這鄉下對你們來說很新鮮,可新鮮感一過去,我怕你們就待不住嘍。所以,我想趁現在讓你們兩位高材生幫幫忙,我們村打算引進一種新的棚植灌溉技術,具體的細節沒人明白,怕被敲竹槓,想讓你們安頓下來後,抽空陪我去看看——”

“看看倒是沒問題,不過我們專業不是這個,應該也不太懂。”

村長朱喜樂得更開心了:“那倒不是事兒,反正總比我們村裡這些大老粗明白得多。”

聊完了正事,村長又拿出了他存下的米酒,要給兩人分。

什墨水直接冷着臉回絕了他。

張小白則是笑着說自己不會喝酒,推開了酒杯。

倒是石二牛像見到了寶,跟村長對喝起來。

不一時,兩人就喝醉了。

村長媳婦似乎早就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她見張小白和什墨水再沒繼續吃下去的慾望,便招呼他倆暫時歇在他們家,等明天一早再去石頭家看房子。

安排好兩人的住處,村長媳婦見沒有旁人,方皺起眉頭拉住什墨水說:“小姑娘,我看你模樣俊得很,大娘好心給你提個醒,在這村裡,除了小張,最好不要理其他男人。”

什墨水像是才從自己的世界裡出來,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反問村長媳婦:“大娘,這是爲什麼啊?”

村長媳婦眉頭皺得更緊,卻是不想再多說。

“哎呀,你管爲什麼,總之小心就是了。你說你們兩個年紀輕輕的,非要跑到這山溝裡做什麼……”

等村長媳婦走後,張小白正想跟什墨水仔細討論一下,可什墨水卻又恢復了之前的神色,並不想跟他多說什麼。

第二天,石二牛帶他們去看了石頭家的房子,小二層,磚瓦明淨,房間的佈局還算合理。

當即,張小白就決定買下了。

確定了新住處,少不了又是一番收拾。

等收拾完,差不多又到了下午。什墨水突然提議,要去村子的後山看看。

張小白不疑有他,換上村民上山都會戴的兜帽和靴子,又帶上些方便食物就跟她一同上了山。

山上越走越僻靜,滿眼都是綠色,還有鋪在地上的落葉。

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張小白覺得幸福感幾乎溢滿他的身心,能生活在這種地方,一直是他的夢想啊!

“看那邊。”什墨水突然伸手指遠處影影綽綽的一個山包,“那裡就是白雲山。”

村子的支檐片瓦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天色也漸深。

張小白看了看什墨水指得方向,實在是看不出那個山包哪裡像白雲山。

“你怎麼看出來的?”張小白回想了一下他們一路走過來的山路,他每次覺得沒路的時候,什墨水總能撥開某個樹枝發現一條雜草叢生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小路,“你好像對這裡很熟悉?”

“是很熟悉。”什墨水說了一句,就繼續往前走。

張小白一愣,驚覺他好像接近了什墨水內心深處的秘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喂,你怎麼還往前走?我們該回去了,要不就天黑了。”

什墨水查看了一下路旁的枯枝摺痕。“我在找一個地方,應該就在這兒附近了。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小時候的事嗎?我帶你去看。”

張小白簡直難以想象,什墨水小時候竟然生活在這樣的村子裡——可他不明白,村子裡似乎沒人記得她,她也好像不認識村裡的任何人——這又是怎麼回事?

“到了。”什墨水突然停下來。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就着天邊最後一點霞光,張小白還是看到,在他們站得位置下面,有許多房屋的形狀,似乎是一個村子。

不過整個村子破敗得厲害,空無一人,只留下殘破的籬笆斷牆在山風中作響。

張小白嚥了口唾沫:“鬼村?”

什墨水卻被張小白這副樣子逗笑了:“當然不是。這世上哪有鬼?

“下面這村子以前都是有人的,二十多年前,我就出生在那裡。東邊數第三個,歪了煙筒的那個,就是我八歲以前的家。”

“八歲?”

“嗯,這不是個短故事,我們回去吧。邊走邊說。”什墨水看了看天邊,挪開步子往回走,“跟緊我。”

“等等,既然你說村子以前有人,那現在他們人呢?總不會都走了?”

什墨水辨認方向,提醒張小白注意腳下的石頭。“都走了。他們就是石二牛口中的東村,新建的田園村,就是爲了整合這些山裡散在的村民,他們自然搬了家。”

“可是,我看你好像一點都不高興,也不想跟村民相認——不對,你是早就知道這個田園村對你的意義,所以才同意跟我來這個地方的?那你怎麼——”

什墨水聽得出張小白聲音裡的急切,她縮了縮眸子。

“別急,等我講完,你就懂了。”

“那一年,我八歲,名字還是招娣。”什墨水剛開個頭,就慘淡地笑了,“我現在還記得深秋的寒風,那天,我的弟弟,出生了。”

就像許多個重男輕女家庭所上演的,從那之後,家裡所有的關愛都傾注到了她唯一的弟弟身上。

可生活在山溝又山溝裡的家庭又與外面有很多不同,說吃不上飯的時候,那是真吃不上飯。

雖然小墨水包攬了家裡除了農活之外的所有家務,可他們還是嫌她多了張能吃飯的嘴,對她非打即罵。

最狠的一次,因爲沒有足夠的奶水喂她弟弟,他們不知從哪兒聽來,說喝童女的血可以下奶,直接給她放了兩大碗血,讓她昏死了過去。若非她命大,醒得快,估計就會被拉到哪裡去埋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她的弟弟一天天長大,所需要的食物也越來越多,他們終於想出了一個可以暫時解決家裡條件的辦法。

他們聯繫上了一個走竄於附近幾個村子的人販子,要賣了她。

那人販子說她是美人胚子,給出的價碼極高,這一下,他們可樂開了花。

原本,他們並不想讓小墨水知道,可小墨水對周遭的變化太敏感,她發現了他們對她態度的轉變,通過蛛絲馬跡,又偷偷聽到幾次他們私下的談話,她終於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被親生父母賣了!

知道了這件事後,小墨水再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她大哭了一天。

他們便也知道瞞不下去了,於是就坦然承認了。

小墨水說自己不願意離開家,哪怕以後做再多的活都可以,求他們不要賣了她。

“哈,小時候是真的不懂,他們既然已經談好了價錢,又怎麼可能放過我。”什墨水似是第一次給別人複述當年事情的經過,情緒很是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