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1

鍵盤在他的手裡噼啪作響, 看着艾特和褒貶不一的字眼兒雪花般飄來,有那麼一瞬間,張小白忽然覺得他理解了那些“鍵盤俠”。

又接連發送了兩條回覆之後, 張小白忽然便接到了網頁提示:驗證錯誤, 請重試。

一開始, 他以爲是網速慢的問題, 可刷新了幾遍, 還是一樣的提示。

那些緊跟着話題蓋樓的回帖都已經蓋了兩頁,他這一條消息還沒發出去。

這是怎麼回事?發帖回覆次數太多被限制了?以前怎麼沒發生過?偏偏趕這時候?

他看到站短忽然閃爍起來,發站內短信這種事, 是版主和管理員的特權。

此時,發來信息的是VIP版主, ID暱稱叫常滕。“在不在不, 出大事了。”

洞幺九九耷:啥事?網站癱瘓了?

常滕:不是, 是你出大事了。這裡說話不方便,上企鵝號說去。

張小白一哂, 他能出什麼事?說起來,他到s城後重新申請了一個企鵝號,專門爲了註冊樹洞天下,加的好友也都是在網站上認識的,平時也不怎麼登錄, 現在連一個太陽都沒有。

登上企鵝號, 常滕的消息就一個抖動窗口彈了出來。

常滕:你攤上大事了

洞幺九九耷:到底什麼事, 這麼神秘

常滕:你剛剛是不是翻了一箇舊帖?還跟樓主大吵了起來?還忘了匿名!!!!

張小白換回網頁的界面, 他之前還真沒看跟他吵得最兇的傢伙是哪個, 現在回去一看,好像真的是那個叫線條的唱得反調最多。

洞幺九九耷:樓主?他就是個渣!

常滕:[汗]你眼裡的渣, 封了你的號,我剛得到的消息

洞幺九九耷:他誰啊?他有權封我號?

洞幺九九耷:而且,VIP版塊不是保密狀態的嗎?

常滕:是保密,但那是對外。架不住這公子哥是網站最大股東的兒子啊。九九耷,你說你得罪誰不好,偏得罪這麼一位小祖宗

張小白敲擊鍵盤的手慢慢停了下來,他剛剛因爲充當了一次“鍵盤俠”而激動起來的心情,也瞬間跌到了冰點以下。

他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沒有再回復常滕,常滕的消息卻一條接一條的發了過來。

常滕:我也是聽說的,這個叫線條的在網站信息管理部門羣裡掛懸紅,說誰能幫他封你號,他給錢,一開始是一萬,後來加到了五萬

常滕:又去某寶花了五千塊買水軍刷帖,財大氣粗就是牛b

常滕:兄弟,這下你可慘嘍,你這號封起來可是沒期限的,要不你換個號?看在你給網站刷過那麼多熱度的份上,你新申請個號,過兩天我就給你再拽進VIP版塊,一樣的事

張小白這時給他回了一句。

洞幺九九耷:不一樣

常滕:[黑線][黑線][黑線]你要是非要回原來這號,只能跟人道歉

常滕:我們網站的最大股東,誰敢惹?

洞幺九九耷:之前我來樹洞天下注冊的時候,看到網站宣揚的樹洞理論還以爲這裡會有些不同,沒想到,都是一樣的

常滕:兄弟你這是……

洞幺九九耷:可能我跟樹洞天下的緣分到此爲止了

常滕:別介呀兄弟,向萬惡的資本勢力低頭你又不是頭一個

洞幺九九耷:我意已決。謝謝版主能告訴我這些,以後若是有機會再聯繫

常滕:好吧[嘆氣]

張小白關掉聊天界面,又關掉企鵝號,心情有些複雜。

又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他索性連電腦都關了,直接躺到了牀上。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網站的股東的兒子而已,區區幾萬塊而已……這些東西,幾年前的他,何曾放在過眼裡?但現在,偏偏有人用這些壓制住了他,而他,毫無還手之力。

老舊脫色的天花板跟他此時的心情一樣壓抑,想到常滕說的萬惡的資本勢力,張小白不由苦笑起來。

其實,只要他想懟回去,一個電話分分鐘搞定,甚至,假若他想收購整個樹洞天下網站,也不是沒有可能。

能用錢來解決的問題,對他來說,真的不是什麼問題。

只要他肯向家裡人妥協,只要他聯繫上他們,同意接受家族的庇護,回到兩年前的生活,爭這一時意氣很簡單很簡單——但他不會這樣做。

不過是網絡上的一時高低,對方願意出個幾萬塊對付他,他可不願意在這上面花錢出力,再有錢有資本,也不是這種花法。

想通了這一層,張小白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下來,就像朝生夕死的蟲子不知道一年分爲四季,只在夏天生存的生命也不知道冬天雪的模樣,對於這樣的人,給他講再多,都是浪費口舌,不如就隨他去,讓他朝生夕死,讓他僅知道這世上有夏季。

*

蔬果店正式開業後,張小白更沒有時間理會網絡上的事情,漸漸的,也就徹底淡忘了。

因爲他一年多前就開始打聽準備開店需要的各種事宜,所以林林總總的手續,他辦的也算齊全。

開心蔬果店不大,他和什墨水兩人完全能照看得過來。

光顧的顧客不多也不少,張小白粗略地預估過,如果照這個勢頭髮展下去,不出三個月,就能回本。

這一天,像近幾天一樣,什墨水早早地敲響張小白的房門,喊他一起去晨練。

兩人一出門才發現,天有些陰,出了小區門口,就有稀疏的雪花飄了下來。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初雪誒。”張小白興奮地感嘆,像平生第一次見雪的孩子。

什墨水行走的腳步忽的頓住:“初雪?”

“是啊,初雪,電視劇裡都說,共同經歷過初雪的戀人最後都能走到一起。”張小白有些臉紅。

看到細碎的雪花在張小白的髮絲上融化,什墨水忽的便笑了。

“電視劇是電視劇,你信嗎?”

“信,我信。”

“哦,那我也信。”

張小白看着什墨水淡淡的樣子,腦筋回過彎,瞪大眼睛問她:“你你你承認我們是戀人關係了?”

什墨水笑着在薄薄的雪地上印出自己的腳印:“從來沒有否認過呀!”

“墨水,你喜歡我嗎?”張小白聽着什墨水輕快的語調,心裡忽然便有些不安。

“喜歡,是有那麼一點。”

“一點是多少?”

“一點就是一點啦。”什墨水走出一段,發現張小白還站在原地,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便又折了回去,“快走吧,一會兒趕不上簽收西紅柿了。”

張小白便在這時突然擡眼,以她從未見過的認真目光看向她。

“墨水,我一沒錢,二沒事業,三沒志氣,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菜販子,你究竟喜歡我什麼?”

什墨水呵了一口氣,看着雪花在白霧中飄亂。

“傻小白,那些都是外在的東西,我喜歡的,當然是喜歡你這個人,喜歡你的外表,喜歡你身體裡裹藏的靈魂,喜歡你這副皮囊下的心,不論你貧窮還是富有,做着怎樣的工作,只要是你,其他的,又有什麼關係?”

張小白從未想到什墨水會說出這樣動人的情話,他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像個煮熟的大蝦,晾在初冬的雪花裡,突兀而詭異。

什墨水比他的反應更大,她直接捂着臉埋頭蹲到地上:“都怨你,讓我大庭廣衆說這些話,啊,沒臉見人了——”

張小白伸手去拉她,不敢太用力,也不敢不用力:“你看看周圍哪有人?沒有人像我倆起這麼早。”

什墨水透過手指縫往一左一右看了看,發現果然沒人,這才捋了捋發紅的耳朵,站起來,卻也扭開臉,不敢去看張小白的目光,更不想讓他看見她此刻的樣子。

“我看你開店開的很賣力,哪裡像沒志氣的樣子,爲什麼要那樣說自己?”什墨水偷眼看他,發現他也在暗自躲避她的視線。

張小白說:“如果一個人的人生理想就是開個便利實惠的蔬果店,難道還不算沒志氣嗎?”

“當然不算,是誰規定人生一定要有遠大理想的?每個人都去當科學家飛行員,世界不是要亂了?去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纔是每個人活着最該追求的——”

“墨水你——”

兩人在同一時間回頭,四目相對,語聲便在此刻停了下來,也或許沒有停,只是換了一種旁人都聽不到的方式在交流。

這個時間確實少有人出來,但還是有人的,這不,一個裹得很嚴實的老大爺,拽着兩條田園犬轉過前面的路口,走了過來。

他一邊走一邊笑眯眯地打量什墨水和張小白,末了,從兩人身邊經過,不忘小聲提醒他們。

“嘿嘿,你們繼續,繼續。”他牽着兩條狗走遠,默默道出後面沒出口的話,“現在這小年輕兒,都流行公園裡幹壞事,哎喲。”

經過這麼一攪和,兩人剛剛的微妙氣氛也沒了,臉上忸怩的紅色也都褪了去。

晨練結束後,因爲時間來不及,兩人便在早餐店打包了早餐,帶去了蔬果店。

張小白簽收西紅柿的時候,雪還沒停,什墨水偷偷站到一旁,看他搬西紅柿箱子的認真勁兒,覺得很是好看,便拿出手機偷拍了一張他的側顏。

忙碌的一天過去,兩人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但他們誰都沒想到,樓道里的聲控燈亮起之後,張小白的家門口竟站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一個上了歲數的女人。

然後,張小白手裡拎着的蔬菜便掉了下來,他看着那個身影,聲音又輕又驚訝:“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