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刑期總爲十五天,終於被放了出來。幾天之內,我殫精竭慮依然想不出一個辦法可以接近裡邊的人。我不敢聲張,不敢詢問,以免打草驚蛇。東方坤既然給了我暗示,想必他是知道內情的,於是我向他套話,但他裝糊塗,而且語氣之中的意思,是制止我再詢問此事。
我明白的,此事非同小可,急不來。但怎能不急呢?如果事前不知道還好一些,現在既然知道了,當然心猿意馬心神不安。
我想向高英傑他們打探一下消息,但王姥姥另外給我安排的隨從,更加厲害無情。先前康二狗還有說有笑,偶爾還聽話,可以使開。現在這個老鬼名叫李家耀,黑口黑臉,寡言少語。他白天跟着我去練刀,晚上我睡覺的時候他就在小廳坐着,真是一塊狗皮膏藥,二十四小時貼身。慧嬸每天送餐來,我不敢套問任何話。石丹鳳也放出來了,幫我和石黛黛傳訊,但只是說一些零零星星的瑣碎事情,有前車之鑑,我們的言談都很小心。
這天,我正在練刀法,練着練着就沒有了興致,刀法突然大亂。東方坤走過來,嚴肅地問:“爲何如此?”
我嘆口氣,低下頭。
東方坤說:“練武非一日之功。每套刀法都有其獨特之處,有其完整之套路,每一招每一式都有其作用。你要將刀法發揮極致,必須全盤熟悉刀法,你只有領悟刀法之中的精髓,才能得心應手。”
我心想:“這些道理我早就懂了,你也早就講過,還羅嗦什麼?”但東方坤仍然繼續說:“不到一定的層次,你如何看懂刀法的精義?如何找到一個突破口出刀?”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凌厲。我突然心頭一動,看着他的眼睛。他又說:“記住,只有到了一定的高點,才能看得更遠,更清楚,只有練刀到了一定的境界,才能如意地出刀,只有到了一定的時機,出刀纔能有效!”
我越聽越奇怪,心裡好像有靈光閃動,卻一時沒有真正想通。東方坤還是定定地看着我,足足一分鐘左右才說:“自己好好琢磨,愚笨之極!”轉身就走,坐在操場邊,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昂頭向天,上面白亮亮、明晃晃一片,沒有云彩沒有太陽。真正的天不是這個樣子,我要幾時才能重新看到?東方坤剛纔的話有什麼深意呢?他明顯是要給我一些幫助一些提示,是不是在婉轉地告訴我,只有達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看清一些現象?只有到了一定的時機,我的行動纔有用?
突然間,我就像醍醐灌頂,明白過來。我現在整天被監視着,根本一點作爲都沒有,只有等待機會,或許等我真正成爲領兵副尉的時候,活動自由了,機會也就出現了。
我哈哈一笑,彈了彈刀身,深深地吸上一口氣,繼續勤奮地練刀法。這下不同剛纔,我又找到了耍刀的感覺,沉醉於刀法之中。
中午的時候,慧嬸給我送餐,也給東方坤帶了些糕點。我們正吃着,忽然天空飄下片片東西。我一愕,脫口說:“下雪?”
東方坤習以爲常,說:“論人間氣節,正是到了下雪之時。”
我呵呵一笑,“這裡雖然沒有日月,倒是一年四季都不缺。”
東方坤說:“新年將至,應景而已。”我點點頭,掃了一眼他,他那木納的面容,絕沒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但歷經千年春秋,一切一切早已麻木不堪。或許在他的心底,也有解脫的慾望,所以纔會對我暗中相助。而我更加相信,機會遲早會到的。
匆匆又過一段了時間,宮中明顯有了變化,到處張燈結綵,映襯着四周皚皚白雪,別有一番情趣。這裡的靈體都不怕冷,我既然能抵擋陰氣,也肯定不怕冷了,照樣光着上身勤練刀法。
日子過得飛快,到了大年三十。王姥姥歷來重視節日,每年一度的春節當然絕不含糊。當晚普天同慶,幾百個靈體一起聚餐。當然,有資格在廣場第三層坐下吃飯的,都是有頭有臉的老鬼,除了我和石黛黛。我被邀請與王姥姥一席,面子可是大大的足了。石黛黛卻被安排在五六米之外,與一羣鬼女眷同桌。她竟帶着面紗,害得我一頓好找。我們已經三個月沒見面,現在依然不算見面,都是呆呆地望着,十分無奈。
廣場第二層還是兩列士兵,第三層也還是最低級的遊魂。他們負責表演節目演奏音樂,以供高極陰靈觀賞享受。我看到了高英傑、吳海他們,另外粗略還有幾百個遊魂。我心中暗罵:“姓王的老鬼,這些年來也不知攝取了多少人的靈魂進來,真是傷天害理,壞事做盡,如果我有一天能出去,必定找齊天下有功力的道士、和尚,狠狠地把鬼域端掉!”
我下意識地扭頭看看石黛黛,她正也看着我,突然眼中有淚花閃動,我心疼了。可憐的黛黛,三個月來沒我在身邊照顧,不知生活過得怎樣?
這時鼓樂響起,節目正式開始。王姥姥的繁文縟節十分多,搞來搞去搞了一個小時才完結。我肚子餓了,終於能開始吃飯。菜餚當真不錯,有酒有肉,味道精美。
節目也相當不錯,既有古代歌舞,也融合了現代歌舞、戲劇、相聲,雜技等等,可說得上精彩紛呈、豐富多樣,我覺得可比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要強呢,一時間倒被吸引住。
那些遊魂整天無所事事,生活的重點就放在節目之上,所以琢磨出來的表演竟十分有質量。我看見一些老鬼也看得津津有味,估計與以往沒有雷同的地方。當然,席中也有一些貪杯的老鬼,聚在一起推杯換盞,不亦樂乎。只聽有鬼大聲說:“來,幹一壺。”音量挺大,我看見王姥姥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三張桌子之外,有個老鬼搖頭晃腦,舉起酒壺正在幹酒。同桌的幾個老鬼到處瞅瞅,覺得氣氛不太對,都是有些慌了。其中一個穿紫色長袍的老鬼去搶那酒壺,喝酒的老鬼一愣,喝問:“幹什麼?”這次又是很大聲,大家看看他再看看王姥姥,立即悄然無聲,正襟危坐。
王姥姥陰沉着臉,淡淡地說:“司馬圖依然海量,倒是可喜可賀。”
司馬圖一愣,放下了酒壺,默不出聲。王姥姥扭過頭,繼續觀看節目,也沒再出聲。大家當然更加不會出聲。
過了一會兒,臺下有個小品,居然有個遊魂念出了一句臺詞:“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差點便笑了,偷偷看了下司馬圖,只見他怔怔發呆,但隨手就喝下了一杯。
我暗笑,想:“這個傢伙是酒鬼,名副其實的酒鬼,呵呵。”
司馬圖果然是個酒鬼,我看他不止喝了一壺,還要繼續添酒的時候,被旁邊的老鬼制止了。他很不爽,過了片刻,又要添酒,當然還是被制止。我覺得他的臉色不太對,便定定地看着。他的鼻孔張得大大的,似乎在喘粗氣,喘着喘着鼻子更大,竟變成了一個大豬鼻樣兒。
我奇怪了,想:“鬼不用呼吸的,喘氣幹嘛?就是表示生氣?”
司馬圖果然在生氣,一轉眼,他的嘴巴也鼓張起來,接着就是脖子,整個鬼頭都膨脹了幾倍。旁邊有老鬼在低聲勸說,但他突然大喝:“呸!”這一聲以氣引氣,氣流澎湃而出,他整個身體陡然漲了幾倍,連衣服都撐裂了。
王姥姥冷冷地盯着他,沒說什麼。其他人也盯着他,沒有說話。他像是痛苦難當,嗷嗷直叫。這時有兩個士兵過來,伸手拉他,他一甩就兩名士兵甩開。那個穿紫袍的老鬼好像十分擔心,突然站起來躬身說:“姥姥,今日是吉日,司馬圖無心醉酒,請姥姥息怒。”
司馬圖接口說:“老鄧,你走,不關你的事。”
老鄧繼續說:“姥姥,懇請姥姥寬宏大量,老鄧願代司馬圖受罰。”
司馬圖大吼:“老鄧你幹嘛?誰讓你代罰?快走開。”
老鄧還是求情,腰桿一直沒有伸直過。
王姥姥終於淡淡地說:“哀家三年之前曾有批示,相信諸位應該記得。”
老鄧突然擡起頭,看着司馬圖神情驚慌。
我想:“這個司馬圖之前肯定是醉酒鬧事,曾經被王姥姥處罰過,現在再犯可能後果嚴重。”
一陣“稀里嘩啦”響,司馬圖竟然掀翻了桌子,大聲說:“求她作甚,大不了一死而已。我早就死了,留在此處有何意思?日日行屍走肉,日日空虛寂寥,無需吃喝拉撒,無需人生奮鬥,任何都無需,做鬼亦奈何?”
老鄧苦笑一聲,不說話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無論是誰,無論說什麼都沒用。我想,萬丹鳳只是說了老封建三個字而已,就被刑罰了一個多月,這個司馬圖大鬧酒宴,當衆出言不敬,那是必死無疑了。
王姥姥陰森森地說:“司馬圖有心受死?”
司馬圖哈哈一笑,“不錯,是便怎地?”
王姥姥說:“司馬圖,你可知在石宮之內,人與鬼最大的分別的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