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傻了。”我笑笑。妙妙攔下了出租車,在我們上車之前的一秒鐘,她把兩件球衣都塞回小周懷裡,沒等我反應過來,就拉着我坐進去,關上車門。
車一路滑過街道拐角,小周的身影消失在後視鏡裡,我不解:“爲什麼把球衣還回去?”
“早知道這小哥對陳白露有意思,我當時就不會要。陳白露才不會看上他,別替她拿人家手短了。”
“小周挺好的呀。”
“陳白露那眼睛長到頭頂上的樣子你看不到?”
“那是很久以前。她現在講話柔聲細氣,不是以前咄咄逼人的德行。”
妙妙笑起來:“二十多年的棱角,哪裡那麼容易被磨平?那是因爲傷透了心。”
我把妙妙這句話記在了心裡。轉眼到了平安夜,我請陳白露來我家住一天,她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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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準備王妃省親一樣準備迎接她久違的迴歸,打電話給付師傅,讓他送一些吃的過來。付師傅有些激動,因爲我已經很久沒有辦過party,也很久沒有找過他了。他問我要準備多少人的吃食,二十個還是三十個,要不要多備上一倍,因爲從前的經驗是每個客人都會呼朋喚友,無論準備多少都嫌不夠。
“只有兩個人,不用多,也不要新花樣,只要新鮮就好。”
“喲,陳言回來了?”付師傅在電話裡壓低聲音,好像在打聽一件見不得人的事。
我很討厭八卦的人,尤其是八卦的男人,尤其尤其,是八卦的中年男人。可是和一個廚師有什麼道理好講?我掛了電話,到樓下的超市買了一塊牛腩,切成小塊扔到鍋裡煮着,煮到滿屋飄香,加了一把香菇和萵筍片,然後陳白露來了。
我邊攪動着湯邊看到一輛黑色阿斯頓馬丁停在樓下,在灰撲撲的冬日黃昏裡顯得十分扎眼。陳白露從車上下來,穿着黑色的齊腰羊絨上衣,領子敞着,修長的脖頸裸露在北風裡。她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樸素而乾淨,只是面色更加蒼白了。
“送你來的人是?”
“薛先生。”
我沒再問,她想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
她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眼神陰鬱地看着我淘洗一把大米。
“他找過你嗎?”
這個“他”只可能代指一個人。我搖頭:“我前天見到了他媽媽,他們以爲他在倫敦,他倫敦的朋友以爲他在北京,其實他買下了酒莊以後,住在裡面不肯走。”
陳白露撇撇嘴:“紈絝公子,眼高手低是改不了的毛病。葡萄酒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
我沉默了。我沒告訴她,這酒莊不是用來經營的;我沒告訴她,它本來是要送給她的禮物。那些動人的許諾早就隨着一次令人心碎的變故而變得沒有意義,如今它同小湯山的別墅一樣,成爲他們流放自己的地方。
誰說陳白露是這場變故里唯一的受害者呢?我知道遠在那座陌生酒莊裡的陳言,並不比陳白露開心一分。
“我夢見很多人。”她的薄嘴脣頹喪地垂着,“我夢見高中時候的初戀男友,他教我投籃,可我一個也投不中;我還夢到勤務兵抱着我看裝甲車訓練,一輛黃色,一輛綠色;我夢到我的孩子,他長得很像我。可是我從來沒有夢到過他。海棠,我厭倦了。”
我轉身看着她,她烏黑的長髮打着卷,披在蒼白的臉頰上,長睫毛垂下來,覆着她微微斜吊的眼睛。
“你與世隔絕得太久了。再淡泊的人也不能一個人在郊外長年累月地住着。”我說。我嚥下後半句:“何況你根本不是。”
“你的抱負呢,白露?”我感到惋惜。“你不知道我多懷念從前的你。那時候你名聲不好,路雯珊都敢當面罵你‘婊子’,可是你野心勃勃,充滿活力;現在呢,人們提到你,都說你是個可憐的姑娘,一片真心卻遇上了不懂得珍惜的人。你的名聲從來沒像現在這麼好過,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個無精打采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