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禎今日見了季如臣,少不得寒暄幾句。
季如臣年紀同葉禎相仿,長着一副正直的面孔,爲官清正廉潔,氣度不凡,乃是兩省中書令,深得當今聖上器重。就是因爲人品才情皆貴重,同葉禎的心性相像,因此才比旁人多了幾分厚情。
正因爲如此,季如臣但凡拿不定主意,或者有煩心事時,都十分樂意說與葉禎聽。
今日葉禎又從季如臣的口中得知,聖上這幾日又私下裡派了親信去靖安省調查瑜親王。
調查的動機很簡單:當今聖上懷疑瑜親王李殷想秘密謀反。
其實這事葉禎早有察覺,如今從季如臣的口中得知,又多了幾分別的意味。瑜親王乃先皇在世時頗爲疼寵的皇子,也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先帝在世時,葉禎的祖父葉賢還活着,因是先帝的授業恩師,深得敬重。因此葉賢十分擁護當今聖上,在對於瑜親王這一類似操縱朝堂的禍害,深惡痛絕。曾在朝堂之上,衆目睽睽之下,因瑜親王口出狂言,而絲毫不留情面的當面痛斥。
當今聖上還是東宮正主時,曾同還是皇子的瑜親王開展了猛烈的奪嫡之爭。自古以來皇室操戈,血肉相殘的例子數不甚數。當年東宮棋高一招,又有一代太傅葉賢保駕護航,終奪得了錦繡江山。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瑜親王削奪蕃位,又趕至偏遠的靖安省,若無皇召,不得入京。不久前因爲靖安省知府貪贓枉法一事,聖上又重新想起了瑜親王,亦或者說是對這位親王,從未掉以輕心過。
這樣說來,其實葉家同瑜親王府到有些舊怨,以至於到了現在瑜親王李殷同葉禎十分不對盤。
不管真相事實如何,如今聖上既然起了疑心,不日勢必要採取行動,自古以來但凡與謀逆扯上關係的,皆是大動靜,同室操戈,血肉相殘的事件數不甚數,只怕又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一想到此處,葉禎少不得連連皺眉,暗自思慮。他今日忙了一天,連口熱飯也沒吃上,如今回了府上,還未來的及休息片刻,又聽說雙城醉了酒,一時間眉頭一緊,沉了眸子,大步流星的往東院走去。
只見後院,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好些下人,他們無一不面露難色,對着正滿院子撒潑的葉雙城,苦苦勸着,“二爺,二爺,快別喝了,大人回來就麻煩了!”
雙城正喝的盡興,此時一聽到葉禎的名字,不知是怕的,還是怎麼的,一下子就惱了,將手裡頭的酒壺往地上狠狠一砸,日天懟地一番,直把矛頭指向葉禎,含糊不清道,“呸!他回來又怎的,從前在濱州,我想做什麼做什麼,如今來了京城,諸多規矩,毫無人性!葉禎以爲他自己是誰,就是天王老子來我也不怕!”
雙城如今是醉了酒,一股腦的將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不滿都說了出來,若是按他平日裡清醒時,就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說。
在場的衆多下人們嚇的連連擺手,一個個面露驚色,結結巴巴的道,“二爺,大人可是您的親兄長啊,哪能……哪能……”
剩下的話沒敢再繼續說,雙城卻立馬知曉了:哪能直呼其姓名,大逆不道!
左右人羣忽然散出了一條道,雙城醉醺醺的,一腳踩着荷花池邊的石頭,斜着身子胳膊肘抵住大腿,伸手託着側臉,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一時間只瞧見走過來幾個人,爲首的穿着一身墨藍色朝服,身姿挺拔,而身後跟着哆嗦着臉的管家。
雙城醉的分不清東南西北,見管家哆嗦着,臉色發白,眼前模糊似乎有無數個身影搖晃,忍不住指着他嗤笑道,“你怕什麼呢?”
老管家戰戰兢兢,站至葉禎身後連連對着雙城使眼色。
雙城一時什麼也沒反應過來,自顧自的又數落着葉禎的種種不好,諸多不是。
譬如,葉禎不分青紅皁白虐打他。
再譬如,葉禎虐打過後還不給他飯吃。
隨後大喘了口氣,又接着控訴:葉禎太兇,非拿兄長的架子壓他,就是個王八蛋!
在場的所有人又跟着倒吸口冷氣,皆低下頭去,面面相覷。唯獨不敢去看葉禎的臉色。
葉禎神色泠然,也不見怒氣,一時間只揹着手靜靜的聽了一會兒,待聽見雙城數落到,“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仗着比我年長几歲,就處處欺壓於我,什麼兄友弟恭的戲碼,我呸呸呸!愛找誰找誰演去,我纔不稀罕!”
老管家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湊了過去,“大人,要不要找人送醒酒湯來?”
葉禎冷冷看着雙城,眸色又深又暗,薄脣緊緊抿成一條弧線,這時果真有下人送來醒酒湯,還未灌在雙城嘴裡,就被一掌推翻,碎了一地的瓷片。
“來人,提一桶冷水來!”
立馬有下人聽了吩咐,不多一會兒就送上來一桶井水。
葉禎淡淡吩咐道,“去給你們二爺醒醒酒。”
於是下人又提着桶水,戰戰兢兢的挪了過去,由兩個下人架着雙城,將一桶水從頭至腳潑了上去。
雙城一瞬間成了落湯雞,渾身溼漉漉的,墨發團成一簇,晚風一吹便緩了幾分酒勁兒,迷迷糊糊的就聽葉禎道,“再潑。”
接二連三的潑了數次,雙城這下真醒了,見葉禎此刻就站在一旁,神色泠然的盯着他看,只覺得手腳一陣軟綿,下人才一鬆開,他便支撐不住似的,撲通跪了下來,戰戰兢兢的喚了一聲,“兄長。”
只見葉禎臉上又露出他一貫動怒的表情,雙城一唬,急忙垂下頭去,就聽葉禎冷冷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是誰讓他喝酒的?”
雙城知這不是在問他,一時間只咬緊了牙關,牙齒咯咯打顫,就聽老管家道,“大人,今個二爺是同卓公子出去的,回來的時候便喝醉了,這這這……”
聞言,葉禎皺了皺眉,又問,“卓公子哪裡去了?”
這時隨從緋色從外頭進來附在葉禎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如此葉禎這纔不再問管家,還是盯着雙城看了一會兒。
雙城垂頭跪在地上,是一副認錯的模樣,兩隻手哆嗦的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一想到他方纔如此放肆,如今就連投河的心都有了。
只聽葉禎冷聲道,“你跟我過來。”
雙城不敢不從,連忙跟了上去,可卻始終垂着腦袋,跟葉禎保持在容易逃跑的距離。
待至東院之後,葉禎轉身進了書房,單留下一句,“你跪着好好反省。”
雙城此刻怕的緊,哪裡敢不聽吩咐,一撩衣袍就跪了下去,心裡無限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