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寂寞。
卻一點都不冷。
上海潮熱的天氣包裹着我,讓我渾渾噩噩地過了些許天,等到我打起精神的時候,看到黑乎乎的客廳再也不需要亮燈,那臺電視似乎永遠也不需要開啓,我突然又泄氣了。
我真的挺想念夏瑤的,當一個人習慣了另一個人在身旁的時候,短暫的離別都會讓這種思念迸發出來。
我懷念夏瑤的一顰一笑,懷念她使壞的時候眼睛滴溜溜地亂轉,懷念她雪白的腳趾以及那小小的圓圈。
我懷念夏瑤的一切,偏偏這小丫頭出國一個電話都不知道給我打。
我不清楚到底是不方便還是太貴,總之她出去之後只是用短信給我報了一個平安,前後的四條短信分別是“上飛機了”“下飛機了”“到地方了”“好睏”,加起來連二十個字都沒有。
再然後便一點點消息都不見了。
我當然嘗試給她撥打了電話,爲了給她打電話,我都是在晚上十點之後,站在牀前,看着遠處的燈紅酒綠,再然後伸手握拳給自己一個大大的鼓勵,在窗戶的反光中看得出我的眼神堅定的好像是一個鬥士一般。
再然後我拿起手機,屏氣凝神,先是仔細地想着自己要說什麼,怎麼樣說才能不讓自己聽起來那麼的急迫,聽起來還像是一個普通朋友的問候。再然後伸直手臂,好像是某種儀式一樣按下通話。
可是每一次,我的電話都被無情地女聲給打斷,夏瑤一直都在關機狀態。
一來二去,我也意興闌珊了,覺得自己作爲一個男人也實在是窩囊到不像話,寂寞算什麼?這麼多年我不是一直都這麼過來了麼?
在這個城市裡,寂寞纔是我的常態,夏瑤的出現不過是我的變態而已。
但終究是提不起精神上班,一來二去連麗薩都看出了我的狀態。
此時此刻麗薩一臉兇相地盯着我,死盯着我,我看着她手中的本子來來回回地晃,真害怕她直接摔在我的頭上。
麗薩這種老處女幾乎沒有幹不出來的事兒,我縮了縮頭,麗薩把本子狠狠地摔在了桌子上。
麗薩說,這幾天幹什麼呢?還想不想上班了。
我說,我一直都上着班啊。
麗薩說,人在這裡,心思不在這裡吧。你看看你最近做的東西。
我心虛但是嘴硬,我知道最近工作狀態不行,可還沒有達到出現太大紕漏的地步,我說,怎麼了?出錯了?
麗薩冷哼了一聲然後說,M公司招標五百萬,你怎麼沒有報告?
我愣了半天,這纔是知道自己的工作還真是疏忽了。我們這個工作可不是打印機售後服務那麼簡單,更準確點說,我是要把打印機變成客戶想要的個性化服務,客戶不同,要求的打印機也不相同,當然小客戶不歸我們管,大客戶可就要聽着人家的訴求一點點跟總公司反饋。
例如有的客戶做廣告的,特種紙特別多,普通打印機根本不行,甚至特種打印機的程序也無法滿足,我們就想辦法改寫程序,這就是個性化服務。
M公司是我們組裡面的大客戶,我們分成很多小組,分小組自然分片區,M公司就在我們的片區之中,平時都是我負責維護的,結果這一段我因爲感情問題疏於聯繫,人家就招標了。
上一次M公司這種大範圍招標還是在三年前,算一算也該到更新換代的時候了,這說到底還真的是我的疏忽。
我看到麗薩的臉色真不太好,我摸了摸後腦勺,決定用我憨厚的面貌糊弄過去。
我說,M公司招標了?怎麼沒有通知我啊。
麗薩說,你等人家通知你?你是客戶還是人家是客戶?就你這個工作態度就有問題,我們是服務行業,你……
我急忙說,不是,不是。領導,您聽我說。M公司招標這件事兒很顯然還沒有到最後階段,否則我一定知道,你也瞭解我在裡面的關係。
麗薩狐疑地看着我,然後說,我不瞭解。
我說,這麼多年了,早就維護好了。你那個消息可能也準確,但是有點太超前了,估計是高層泄露的。你看我這個水準,哪能有您這個高度跟檔次,我認識的人都比較……偏下啊。都是跟我年齡差不多的,我要是有您這個交際圈,那不也當領導了。所以我這個消息肯定晚一點。
麗薩冷哼了一聲,我這個馬屁拍下去,不知道有用沒用,反正看她的臉色可沒有變好。
我哼唧了半天,最後麗薩說,站着幹什麼,趕快去了解情況。
我死裡逃生,兔子一樣跑了出去,到座位上的時候還驚魂未定,陳二狗湊了過來,對我說,怎麼了?一大早就挨批。
陳二狗跟我的關係有所緩和,他在狠宰了我兩頓之後,說是完全原諒了我,可是我老覺得他看我的眼神中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
但他能原諒我,我真的是感恩戴德,這件事情雖然說是誤會,可放在一般人身上也解釋不清。
陳二狗湊過來之後,我低聲說,M公司招標,你知道麼?
陳二狗說,你維護的公司,我哪裡知道?
我說,就是,差一點惹禍了。我得去探聽一下什麼情況了,你頂住。
陳二狗點了點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說,有啥消息告訴我一聲,我這面參考一下現在的標準,算起來A公司也要招標了,上次它們幾乎是同時的吧。
我點了點頭,想起了那一年我們兩個人負責的兩個公司同時招標,這在一個組裡面是很少見的。要知道平時招標那是一個組的資源一個人用,那一年是兩個人用,也就是我倆關係好沒打起來,要是換成一般人早就反目成仇了。
所幸那一次兩個人都比較順利,也算是奠定了我們兩個“麗薩雙驕”的稱號,成了麗薩手下的兩員干將。
這麼說起來,陳二狗負責的公司也快要招標了,正好彌補一下我心裡的內疚,也徹底緩和一下我們的關係。
我拎着包就跑出了公司,路上給小橋打了一個電話。
詹小橋,M公司我的聯絡人,總經理助理,跟我年齡差不多,在上海算是事業有成了。他這個年齡可以到這個位置,主要就是人太聰明瞭,形容一個人太聰明怎樣最合適?
那就是這個人聰明到你都覺得他有點笨。
一開始接觸的時候我也覺得他有點笨,你跟他說話,一件事兒估計至少得重複幾遍,他老像是在聽,可是老覺得他要麼沒聽到要麼沒聽懂。
當時我還很好奇這小子怎麼能到這個位置,那個時候他可比現在更加年輕,我以爲他是什麼官二代之類的角色,可慢慢接觸才發現他出身還不如我,家裡面也是大農村的,就憑自己在上海混了一套房子。
憑自己在上海混一套房子,這種成就我想都不太敢想,有的時候老安慰自己,外國人都不買房,人家更先進,進化更完全,買房的人都是傻逼,房價早晚要跌。
可一來二去也知道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真正知道他是一個聰明人的時候,就是在上一次M公司招標的時候,他憑藉手中的消息八面玲瓏,把我們幾家公司玩得團團轉,你覺得他好像什麼都沒聽懂,可是麗薩卻明白處處都是暗示。
最終麗薩出手,我們公司拿到了標底,小橋交了首付。
這其實就是赤裸裸的交易,小橋這個人不光聰明還膽子大,否則憑藉他的工資還真的沒有多大的能力完成那麼輝煌的成就。
也就是在那一次,麗薩評定他是一等一的聰明人,而我也不敢對他有任何的輕視。
這小子後來成了我在M公司的聯絡人,當然我這個級別能夠聯絡到他已經算是謝天謝地,逢年過節大事小情,我都在場,一來二去也算是有了一點感情。
招標畢竟是一時的,在這個城市裡面混,人脈纔是最重要的。
我撥通了小橋的電話,他的聲音很熱情,他說,怎麼了丁老弟,突然給我打電話了。
我說,這不是好幾天沒有見到大哥了麼,過來找您吃個午飯。
小橋說,最近真的是太忙了啊,有事兒電話裡說啊,咱們兄弟還客氣什麼。
這話說得的確客氣,但我瞭解這個人,也知道事情不是這麼辦的,我們的關係還沒有到了在電話裡他把這些東西都吐露給我的地步。
我這時候在出租車上,當然這並不妨礙我撒謊,我說,大哥,我就在你公司樓下呢。你看上班時間我也不方便進去,您下來麼?
小橋說,你怎麼就來了啊。電話說不清楚嗎?
我說,大哥,真的是太久沒看到你了,有點太想你了。沒啥事兒,就是吃個午飯啊。你看,我就在你公司下面等着了,反正你中午也得出門吃飯,你去哪我跟着買單不行麼。
小橋哈哈一笑,然後說,好啊,老弟都這麼說了,多大的事兒哥哥也得推了啊。那你等我吧,我十二點出去,真有事兒走不開。你也知道,公司招標呢,每天要見的人太多了。
小橋絕對是一個聰明人,最後一句話把我的心思點了出來,我當然不覺得臉紅,生意就是這樣啊。
都說生意是以物易物,其實是以人易人,生意都是人做的,在人的身上所有的利益都要計算在內,這可不是錢那麼簡單了,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給官二代投資,爲美女買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