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方案之後,下一步就是行動。
不過,擺壇不是混混打架,我不可能立刻衝出去,找到馮軍,把他揍一頓,然後就完事了。
擺壇自然有擺壇的規矩。
擺壇的第一步是遞名帖。所謂名帖,其實就是挑戰書,只是寫的更文雅一些。
比如:
某某某道兄臺啓:
弟XXX素來敬仰道兄修爲與人品,欲邀道兄於某年某月某日同論玄門奇術。
落款:XXX
遞名帖這件事,我作爲挑戰者,自然是不能親自做的,不然無異於,特地登門,當着人家的面,指着人家的鼻子,破口大罵:老子他【娘】的要乾死你!
按照玄門規矩,遞名帖這件事,一般應該交給我的徒弟,或者比我小一輩的同門弟子。
不過,如今桐柏宮就剩下了我一個人,根本沒有比我小一輩的弟子,那麼就只能讓友人代遞了。
在H市這邊,我認識的玄門人並不多。我想來想去,也就只想到了連胖子。
我和連胖子的交情其實並不深。我原本以爲,連胖子就算不拒絕,也要猶豫很久。
畢竟上門遞名帖這種事,無異於上門挑釁、指着鼻子罵娘,是會得罪人的。
沒想到,連胖子竟然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馮軍的堂口,名叫句容堂。大名鼎鼎的茅山就在句容市。馮軍也自稱是茅山弟子。
不過,這個茅山弟子到底是真,是假,就沒人知道了。
如今,在玄門中,“茅山弟子”這個稱呼,就和三國時期的“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後”差不多。
中山靖王——劉勝,是漢武帝的兄弟。他一輩子,生了一百二十多個兒子。等過了幾百年,到三國的時候,他的子孫少說也有上萬。
只要是姓劉的,都可以大膽冒充他的後代,自稱一聲“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後”。
別人查都查不出來。
“茅山弟子”也是一樣的道理。
茅山派,無疑是玄門大派,不過這個“玄門大派”前面,得加兩個字——曾經。
如今的茅山派,早已沒落了,不復昔日兩晉、隋唐時的風光,門內傳承斷絕,弟子四散到全國各地。
也因此,如今的茅山派早就沒了譜牒——每一個門派譜牒類似於每一個門派的家譜,記錄着門內各代弟子,他們的師父是誰,他們的徒弟是誰,他們自己取得了哪些成就。
所以,一些沒有明確師承、野路子出身的玄門人就喜歡冒充茅山弟子。
一般能接觸到的,就是這樣的“茅山弟子”。
這樣的“茅山弟子”,在玄門中,數量極其巨大。
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在玄門中早已沒落的茅山派,卻至今還有這麼大的名氣。
遞完名帖之後,還不能立刻就擺壇開打。
按照玄門規矩,遞完名帖之後,還有一步——叫作請託。
所謂請託,實際上就是請託說情。
玄門法術都危險的很,一不小心就會沒命。所以大家能不動手,就還是不要動手的好。
一般人收到名帖之後,會找當地頗有名望的玄門老前輩,請老前輩代爲向挑戰者說和。
兩人若是談的攏,那麼也就不用擺壇了。
在連胖子幫我遞出名帖後的第二天,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上門了。
老頭叫張元初,是馮軍的師傅兼老丈人。
老頭一見到我,就跟我攀關係。
他說,他年輕的時候,曾經受到過我師父的指點,算是我師父的半個徒弟。
我笑笑,沒回應他這句話。
他如果真是我師父的半個徒弟,我這個我師父的全個徒弟,能不知道嗎?
我請老頭坐下,還給他泡了一杯茶。
老頭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然後笑着問我,能不能把擺壇給取消了。
我也喝了一口茶,然後回答說,可以啊。
既然他們不想擺壇了,那就是他們輸了。
那麼按照玄門規矩,馮軍摘下句容堂的牌匾,三年內不得再掛。
所謂摘下牌匾,其實就是不能再收錢,幫人平事了。
讓馮軍三年內不得再掛,就是三年內,馮軍不能再收錢,幫人平事了。
擺壇,最早的時候,其實不是用來解決個人之間的恩怨的。就像我很早之前說的,擺壇更類似於武林中的踢館。
一個玄門人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他怎麼才能儘快在當地立足,並且獲得名氣呢?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打敗一個當地玄門高手。
但是當地的玄門高手,總不能無緣無故就接受一個陌生人的挑戰吧。
所以,漸漸地就形成了一套規矩。
以我和馮軍這場擺壇爲例:
我是挑戰者,這場擺壇,如果我贏了,那麼馮軍就得如前面說的,摘下堂口牌匾三年。
用現代的話說,在這三年裡,相當於馮軍把他佔有的那一部分“市場份額”讓了出來,至於我能不能搶到,那就要看我的本事了。
但是如果我輸了,那麼我一輩子都不能再在H市開堂口,而且以後只要馮軍到了其他任何地方開堂口,我都得立刻離開。
聽完我的話,老頭笑着跟我說,說我也算是馮軍的“長輩”,能不能別和小輩計較,再退一步?
我想了想說,可以。
那就讓馮軍,請這回在Z省參加千人壇第一輪的三十二個人,吃一頓,並且當着這些人的面,向我認錯道歉。
老頭對我的這個要求,還是不太滿意,繼續問我,能不能看在他這個“半個師兄”的老臉上,再退一步?
當年,在首都的時候,我因爲擺壇得罪了不少人,我現在是真不想得罪人了。
我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那就讓馮軍親自來我茶館,向我斟茶認錯。
老頭對這麼簡單的要求,還是不滿意。
他又喝了一口茶,問我,能不能再退一步?
“呵——!”我笑了一聲。
我問他,那他到底想怎麼樣?
老頭大言不慚地說,雖然馮軍犯了錯,但他的錯誤,並沒有對我造成傷害。千人壇,我不還是出線了嗎?
他問我,能不能就這樣算了?
就這樣算了?
老頭也是真敢說。
我立刻回道,那就還是擺壇吧。
老頭的臉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他說,我這個人怎麼聽不進道理呢?
我樂了。
道理?
老頭講的是道理嗎?
天下有這種道理嗎?
老頭繼續說道,說我是仗着自己是大派出身,欺負他們小門小派的可憐人。
我沒再理會老頭,端茶送客。
老頭冷哼一聲,站起來,說讓我等着,他們句容堂,在H市,也不是好欺負的!
說完,他就氣呼呼地走了。
看着老頭遠處的背影,我很無奈地搖搖頭。
這世上,總有些人把自己佔便宜,當成理所當然,你不讓他佔便宜,他就覺得你是欺負他。
對這種人,也就只能呵呵了。
——————
又過了幾天,很快就到了,我和馮軍約定的擺壇的日子。
當天早上,在連胖子的幫忙安排之下,H市有頭有臉的玄門人,都來了。
他們中很多人,都是連胖子幫我請來做見證的。
在招呼這些人的時候,連胖子偷偷告訴我,這些天,馮軍的老丈人——也就是那個老頭,找了不少H市的玄門高人,希望他們都不要出席我和馮軍的擺壇。
按照玄門規矩,擺壇如果沒了見證人,就和正式比賽沒了裁判一樣,是可以不算數的。
老頭覺得他在H市的玄門圈,混了這麼多年,別人應該是會買他的面子的。
可他也不想想,就他那人品,大家都巴不得他早點離開H市。
經老頭這麼一宣傳,原本很多沒有接到我和連胖子邀請的玄門人,也都來了,就是爲了看老頭的女婿兼徒弟——馮軍,出醜。
等到了九點多,馮軍終於姍姍來遲。
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生死狀,簽上自己的名,然後把它遞給了馮軍。
生死狀這東西,在法律上,並沒有任何作用。殺了人,法律不可能因爲有生死狀,就判無罪。
但是,這東西在玄門中是有用的。
簽了這東西,就算死了,心有不甘,不服輸,變成了惡鬼,那也沒用了。
這份生死狀,馮軍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接過去。
他說,這場擺壇,他不比了,認輸了。回去之後,他就把句容堂的牌匾,給摘下來。
說完,在衆人異樣的目光中,他低着頭離開了。
看着馮軍遠去的背影,連胖子嘖嘖有聲。
他說,看不出來,馮軍還是有點腦子的嘛。
我問他,怎麼說?
連胖子解釋說,這場擺壇,馮軍沒有比,就當場認輸,看着比較慫,但是也正因爲沒有比,以後,他想怎麼說,都可以。
他可以說,是他幡然醒悟,認識到了自己錯誤,所以不和我比了。
他也可以說,他是看我一個二十多歲的小毛頭子,覺得和我比賽是欺負我,所以就認了個輸,讓讓我。
我搖搖頭,我倒是沒有想到這麼多。
擺壇結束以後,又過了兩三天天,連胖子又找到了我。
他告訴我,馮軍離開H市,去了S市,在S市新開了一家容句堂。
容句堂?
這不是把句容堂掉了個個嗎?
連胖子問我,要不要再找人去S市攪和攪和,讓馮軍在S市也開不下去?
按照玄門規矩,馮軍擺壇輸了以後,不管他在S市開了句容堂,還是容句堂,只要別在H市,再開句容堂,他就算沒有違規。
我搖搖頭,說算了。
做人還是留一線的好。
而且,我現在也不關心馮軍了。
我更關心的是千人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