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絲竹聲不絕於耳的清涼殿,眨眼間就人去殿空,只剩下滿桌杯盤狼藉。牆角堆的冰盆已經開始融化,卻無人顧得上添冰。
偏殿裡氣氛凝重,終於有人忍不住道:“這好端端的,太后怎麼會中毒呢?”
“是呀,皇上讓咱們在這裡呆着,該不會是懷疑下毒的人在咱們中間吧?”
衆人面面相覷,忍不住掃了華貴妃一眼。
華貴妃暗暗握拳,格外惱火。
她萬萬沒想到,被請來偏殿的人還包括她!
皇上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在懷疑她?
這簡直是荒謬,今日宴席是她一手操持,她除非得了失心瘋,纔會給太后下毒!
等等!
華貴妃終於反應了過來。
太后在她操持的宴席上中毒,不論下毒者是何人,她都難辭其咎!
思及此處,華貴妃幾乎咬碎一口銀牙,暗道讓她知道誰是下毒者,定將那人千刀萬剮!
真是不長眼的,就算想毒死那老妖婆,也別選在這時候啊!
華貴妃四周氣壓低沉,衆人神色各異,心思浮動。
南安王淡淡開口道:“各位稍安勿躁,皇上英明睿智,咱們沒做過的事,是不會被怪罪的。”
南安王的話讓衆人心裡好受了些,紛紛稱是。
內室中,昌慶帝面帶焦灼:“國師,太后究竟中了什麼毒?”
靑翎真人神色淡淡,一開口卻讓人心涼了幾分:“皇上有所不知,符醫雖懂闢毒,亦能延緩各種毒性發作,但對辯毒並不擅長,想知道太后中了什麼毒,還要等各位太醫的結論。”
對太醫,昌慶帝就沒那麼客氣了,沉聲問道:“各位太醫查出什麼來沒有?”
十數位太醫大汗淋漓,硬着頭皮道:“回皇上,目前還沒查明太后中的是什麼毒,只能夠確定太后體內的毒很罕見。”
“那要如何?”昌慶帝臉色更難看。
“這——”衆太醫互看一眼,其中一人鼓起勇氣道,“只能繼續觀察太后的情況,另外找到毒源,或許能分辨出一二。”
“朱洪喜,你去問問在大殿裡的太醫,找出是什麼讓太后中毒了嗎?”
“是。”
昌慶帝冷冷掃太醫們一眼,擡腳走到外室靜等。
不多時,朱洪喜腳步匆匆而來:“皇上,查出來了,是太后桌案上那盞金羹玉飯有問題。”
“金羹玉飯?”昌慶帝有些意外。
他本以爲問題出在長壽麪上,萬沒想到是那盞金羹玉飯。
所謂金羹玉飯,是以黃花魚與蓴菜熬羹而成,細嫩鮮美,妙不可言。
昌慶帝猛然想了起來,早年他還是皇子時,太后就喜歡吃黃花魚。
往事如畫,在昌慶帝腦海中匆匆翻過。
也是這樣炎熱的天氣,才八九歲的他與小太監蹴鞠回來,滿頭大汗,一跑進殿裡就聞到了一股奇香。
那時的他對養母尚有些畏懼,問道:“母后,這是什麼香味呀?”
還很年輕的太后攬着四五歲的侄女真真,溫柔笑着告訴他:“母后讓廚房做了金羹玉飯給你們嚐嚐。這個季節的黃花魚尚算肥美,再過一段時日就不好吃了。”
太后一邊說着一邊放開真真,親手替他拭汗。
那頓飯,在他記憶中格外鮮美。
太后溫柔的笑容,還有與他爭搶的不亦樂乎只顧埋頭大吃的馮真真頭頂那對可愛小包包,悄無聲息的印在了他心上。
昌慶帝回神,問朱洪喜:“只有太后桌子上那盞金羹玉飯有問題?”
朱洪喜回道:“是,太醫把別的桌子上的金羹玉飯倒給貓吃,都沒有異常,只有太后桌子上那一盞,貓吃了幾口後便倒地而亡。”
昌慶帝大怒:“讓所有太醫立刻會診,看那盞金羹玉飯中到底下了什麼毒!”
十數位太醫聚在一起,把屋子塞得滿滿當當,隨着時間推移,一個個冷汗直冒。
“這樣下去不行,這無名毒哪是一時半刻能查出來的。可太后又等不得了,再這樣下去,咱們都得掉腦袋。”
“那可怎麼辦呢?”
一個上年紀的太醫猛然一拍手:“我想起來了,去年致仕的李太醫不是擅長辯毒嗎?咱們去和皇上說,請李太醫前來試試!”
“這——”不少太醫有些猶豫。
這樣一來,在皇上面前豈不是顯得他們是飯桶?
老太醫撇嘴:“別這個那個了,等活到我這個年紀你們就知道,什麼都沒命重要。讓皇上罵幾句,總比丟了性命強!”
衆太醫下定決心:“好,就這麼辦!”
昌慶帝一聽十多個太醫都束手無策,只能去請一位致仕的太醫,果然大怒:“真是一羣飯桶!朱洪喜,去吩咐錦鱗衛速去把李太醫帶進宮來!”
朱洪喜領命而去,不多時內侍奔出一個宮婢來:“皇上,太后……太后想見您……”
昌慶帝大步走了進去,就見不久前還容光煥發的太后此刻奄奄一息躺在牀榻上,竟與尋常老嫗沒有什麼區別了。
昌慶帝心中莫名一酸。
對於這個養母,他一向是敬多於愛,更因爲皇后的事二人有了心結,多年來漸漸疏遠,可她對自己的恩情是抹不去的。
“母后——”昌慶帝半蹲下來,抓住太后的手。
太后掙扎着起身:“皇上啊,扶哀家起來,我想坐着說話。”
昌慶帝忙扶着太后靠在猩紅織金引枕上。
太后緩緩笑道:“皇上,哀家是不是不成了?”
“不會的,朕已經派人去請擅長辯毒的李太醫了。李太醫就在京郊養老,一定趕得及的。再者說,不是還有國師在嗎,他能緩解您毒素蔓延速度。”
太后搖了搖頭:“治病不治命,哀家的身體狀況,自己心裡有數。皇上,哀家想回慈寧宮去,你送哀家回去吧。”
昌慶帝眼角溼潤,點了點頭:“好。”
慈寧宮寧靜依舊,昌慶帝把太后安頓好,寸步不離守在太后身邊。
太后眼神越發渙散,漸漸神智不清,拉着昌慶帝的手喃喃道:“真真,是真真嗎?你的手怎麼粗了、硬了?是不是在冷宮受了很多苦?”
昌慶帝心頭一震。
“真真——”太后彷彿迴光返照,不停呼喚。
昌慶帝心亂如麻,閉閉眼道:“請皇后前來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