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笑臉應付完經理和各個部門主管的例行性公事詢問, 陳莎面無表情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工位前坐下。
現在他們這個公司的人事部越來越像一個被人呼來喝去的打雜部門了，不但經理那一級高管可以動不動就拉他們去訓話問責，指着他們大罵各個都是吃乾飯的, 對公司的發展做不出一點貢獻, 就連別的平級部門也時常明裡暗裡地擠兌他們工作清閒, 幾乎天生好命。
可陳莎面對他們的脣槍舌劍委屈得直想哭。真以爲他們人事部是這麼好乾事的？手底下一堆員工的狗屁大小事都要經由他們來處理, 處理得好了是應該的, 要是一個處理不好給公司帶來了麻煩，第一個出來背鍋的就是他們這個部門。
就拿職員招聘這種事來說，每個企業都希望自己招來的員工個個都是精兵強將, 來之能戰戰之能勝，理想是美好的, 可你作爲企業方總得拿出點實際的誠意吧？永遠都把工資福利壓到最低, 卻做夢希望招來一個可以給公司帶來翻天覆地起死回生變化的人才, 這可能嗎？人才要真有這種改天換地的能力，還瞧得上你這座“小廟”？要麼人家乾脆自己創業去了, 何必屈居你這樣的公司？
好在現在美森的基層員工幾乎都被她忽悠得很好，她總時不時地告訴（激勵）他們，如果一線工作做得好，完全有機會升上公司的更高層，到時會有更大的平臺讓他們去發揮。幸好那麼多基層員工, 總有一批傻（天真者）子相信了, 工作得愈發賣力。在基層員工的流失率上, 她的績效還是挺不錯的, 所以這些年在美森人事部中層管理者的位子上坐得還算比較穩。
只不過, 最近隨着職場的深入歷練，她已經有些厭倦了, 不但厭倦自己現在的工作，更厭倦了自己此刻的職場處境。
那職場的天花板，似乎離她頭頂只有寸許之遙，再考慮到她的性別年齡，職場焦慮……似乎如影隨形地跟着她。
那些基層員工雖然看似職場漫漫，可他們至少還年輕啊！年輕在如今的時代就是本錢，就意味着他們還有試錯的可能性，甚至說不定哪天機遇就不長眼地朝他們砸過來了，可像他們這種在職場上打滾了這麼多年的老鳥，已經經不起那樣的折騰了。
陳莎心情有些沉鬱地習慣性打開了自己的電子郵箱，除了瀏覽過那些每天都會有人投遞過來的簡歷還有無處不在的廣告，她忽然意外地注意到一封來自辛語菲的郵件靜靜地差點被淹沒在她郵箱的某個角落。
她對着那封郵件微微沉吟了半晌，有點猶豫自己是該打開還是乾脆裝沒收到。之前辛語菲和那個想加盟他們美森便利店的人鬧崩的事她還沒忘，爲了這件事她還請示過他們經理，可是顯然奸猾無情的公司高層並不那麼重視一個普通員工該有的權利，只說了句“最好以和平方式解決”就呵呵了。
什麼叫“以和平方式解決”？明顯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唄！接到上司指令的她也只能言聽計從，盡最大努力不在辛語菲面前提到這件事，只除了在口頭上安慰她幾句。
好在辛語菲一直是個挺安分的人，一直沒找過她的麻煩。她對辛語菲雖然談不上有多喜歡欣賞，但這幾年的工作公事，她還是挺願意跟她來往的，畢竟一個認真工作又不找事的員工，現在這個社會已經不太好找了。
她思考了半分鐘，最後還是點開了那封郵件。
出乎意料地，那封郵件辛語菲絲毫沒有提到關於上次自己差點因跟人談加盟而受害的事，反而是——一封格式不太嚴謹準確卻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千字的美森經營建議書。
她愣怔地盯着那上面的字好半天，終於後知後覺地坐正了身體，對着那封建議書字斟句酌地細細觀摩。
在審視着這封讓人眼前一亮，內容幾乎可圈可點的建議書的時候，剛纔還瀰漫在陳莎心頭的那股沉鬱煩悶早已不知不覺地一消而散了。
想不到辛語菲居然還會寫出這樣的東西？陳莎一邊看一邊忍不住暗忖，說不出是羨慕還是感慨。
她在建議書裡先分析瞭如今美森面臨的困境，不但美森要跟那些世界知名便利店品牌爭奪中國的市場份額，還要遭遇國內本土便利店的蠶食，那種初進中國風光無限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要是再循規守矩，沿着過去的經營模式運營美森，恐怕美森只能一步步地縮小市場份額直至退出中國市場了。這是辛語菲在建議書的分析結論。
雖然很大膽也很直白，但陳莎不得不承認她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有了準確靠譜的分析，後面給出的提議和策略就很能有讓人一睹下去的吸引力了。
陳莎在自己的電腦前坐了很久，直到自己差不多能將那封建議書裡面的內容大致無誤地講述出來。
不管這封建議書最後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但她此刻無比相信，它現在來得正是時候。
是的，是她的機會到了，而不是這封建議書的原作者。在將這封郵件發送到自己的私人郵箱並順便刪除了這封郵件的時候，陳莎微微揚起脣角，無比篤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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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語菲還不知道自己的那份建議書已經被人“截胡”，她還在爲應培然提出的那個建議忐忑不已。
應培然說她提出的那個廣告案非常不錯，也非常契合他的想法，他讓她直接去跟他們合作的那個廣告公司交流溝通，也許在交流的過程中他們會擦出更大的火花，智英廣告說不定會採納她的創意。
辛語菲從沒想過自己只不過是隨隨便便這麼一說，還能有跟廣告公司暢談自己的腦洞和幻想的機會。在讀大學的時候她就選修過廣告學這門課，那些業界的經典廣告創意她到現在都念念不忘。在她看來，廣告不僅是一門技術，它還包含着經濟學、營銷學、邏輯學甚至美學的綜合行業。不過如今的國內廣告，似乎只看到了廣告的經濟和營銷的那一面，卻時常忽略了受衆對美的感知與需求。
她記得廣告學的教授曾經告訴過他們，真正成功的廣告，其實背後傳播的都是美學與文化。
因爲大衆對美與文化的追求是永遠也不會停滯與枯竭的，而且一個社會發展得越高越是如此。
正是因爲對廣告學的尊敬與崇拜，所以辛語菲顯得格外緊張。
“你確定……我真的要去見那個廣告公司的丁總監嗎？”身爲一個廣告業的小白，說實話她真的害怕自己去了會讓人笑話。
“去，當然要去！”應培然的語氣遠遠比她堅定得多，好像是在爲她鼓勁和打氣，“而且這是一個絕佳的學習機會，錯過了豈不可惜？”最重要的是，她也很可能會錯過一個展示自己能力的機會。
“那我……”是不是要準備些什麼？這話還含在嘴裡沒說完，他就已經迫不及待似地拉她上了自己的車。
“放輕鬆一點，”他一邊開車還一邊笑，表情顯得格外輕鬆，好像現在他們不是去談一件公事，而是去郊遊。“就當我們是去新認識一個朋友，在朋友面前說錯了話又怎麼樣呢？難道他們還會懲罰你？”
他的話不禁讓她的緊張不安緩解了些許，不過放在膝蓋上緊握在一起的手還是稍稍泄露了一點她的不自在。“我倒不是怕他們懲罰我，”她聲音低低地說道：“我只是怕……給你和你們公司惹來麻煩。”
他微微一怔，側首瞄了她一眼。當瞥見她在不斷深呼吸像在爲自己做某種心理建設的時候，他的眼神一柔，伸過一隻手揉了揉她的頭。
“不會的，”他語氣含着一抹毫不掩飾的溫和與寵溺：“你永遠不會給我帶來麻煩的，要記住這一點，明白嗎？”他說。
她一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地睇着他。
他們很快就到了瑞格製藥公司，應培然的車直接就開進了公司裡的停車場。在打開車門的那一刻他便笑着對她說道：“今天我跟丁總監約在了我的辦公室見面，在場不會有其他人，你完全不用緊張。”也是爲了顧及大家的立場和顏面，他並不想在事情談成之前讓太多人知道他女朋友見過丁勝男的事。
若是一切談得順利還好說，要是沒談攏……他不想別人在背後對辛語菲指指點點。
辛語菲點點頭，大概是有他在自己身邊，加之之前又說了那麼多鼓勵和讚許她的話，她忽然感覺——即使不是爲了他，她也要讓自己表現得最好。
他們相攜去了他的辦公室，那位智英公司的策劃總監似乎已在那裡等候多時了，應培然十分客套地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這才側首望着跟在自己身邊的辛語菲，淡淡一笑道：“丁總監，我想向你介紹一個人。”
什麼？丁勝男愣住了。今天一大早這位瑞格的CEO就打電話給她，說要跟她談關於這次廣告拍攝的事，她以爲一直懸而不決的問題終於要有個最後的結果了，沒想到……
雖然心有不快，但應培然代表的畢竟是甲方，而且這次的合作案對他們智英也很有吸引力，她只能一整表情，朝辛語菲那邊微微傾身並伸出了手。
“你好。”
“你好，我是……”
辛語菲也下意識地上前朝她伸出手，可是這一照面她們竟都愣住了。
這個人怎麼這麼面熟啊？兩人腦中不約而同地都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在怔怔地打量了對方片刻之後，還是年輕記憶力也更鮮活的辛語菲率先開了口：“你……我們是不是在上次的那個泰國海鮮火鍋店見過？”
經她這一提醒，丁勝男也頓時大悟，難怪她總覺得好像對這個女生隱約有點印象，居然是她？
而且……她不經意地瞥了眼始終不怎麼說話的應培然，這個女生上次也是跟這位應先生在一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