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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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三點,許星洲在後背感受到了秦渡的體溫。

四月初的上海已經頗熱,秦渡只穿了件薄T,結實手腕上扣著腕錶和串珠,散發著一種難言的男性荷爾蒙的氣息,甚至連他的體溫都帶著一股炙熱的味道。

那瞬間許星洲臉都紅到了耳朵尖尖,秦渡將那孩子抱了起來,在懷裡顛了顛,安撫地摸了摸孩子的頭。

「還當你力氣多大呢,」秦渡抱著那個流口水的小孩說:「還不是被小孩折騰。」

許星洲:「……」

許星洲拼命揉了揉耳朵,辯白道:「本來就是這樣的。」

秦渡嘲道:「本來就是這樣的?他在我懷裡就不敢動。」

然後秦渡一捏小孩的後頸,那個小孩立刻慫巴巴地趴在了秦渡的肩上。

許星洲直覺覺得秦渡似乎在欺負小朋友,卻又挑不出錯處,只得回去繼續和其他的孩子玩遊戲。

秦渡仍是不參與,只是抱著那個正在萌牙的小嬰兒坐在臺階上,小孩子髒兮兮的,把口水往秦渡的身上抹。

秦渡忽然問道:「這個孩子是爲什麼被拋棄的?」

許星洲一愣,一個男孩立即道:「寧寧是剛出生的時候腦感染,治療費要兩萬塊錢,爸媽就不要了。」

許星洲點了點頭,伸手在那個男孩頭上摸了摸,道:「NICU治療費兩萬。那家人嫌是個女孩,就直接丟在醫院跑了。醫院新生兒科的護士大夫湊了錢把她勉強救活,還在科室裡餵了些日子,後來實在照顧不來,就送來了福利院。」

秦渡:「……」

許星洲莞爾道:「沒見過這種事?」

秦渡眉頭擰起,慢慢搖了搖頭。

「秦渡,你沒見過也正常。」許星洲笑了笑:「……這世上多的是窮人,多的是被父母丟棄的孩子。兩萬塊足夠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丟掉性命垂危的小女兒……人間苦難多得很,這只是最普通的罷了。」

秦渡漫不經心道:「……你好像很瞭解?」

他那句話裡帶著絲探究的味道,銳利的目光隔著陽光朝許星洲看了過來。

那個小男孩說:「星星姐姐當然瞭解——」

這他媽哪能說呢!

許星洲當機立斷,啪地拍了那男孩的頭一下,說:「就你話多。洗牌去!」

秦渡不解地望著許星洲,搞不明白她爲什麼突然拍小孩。而許星洲拍完孩子,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乾乾淨淨。

秦渡哧地笑了一聲,懷裡抱著髒兮兮的孩子,那一瞬間只覺得心裡都在開花。

——像個毛頭小子,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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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回去時天已經頗黑,斜陽昏昏地落在馬路牙子上。

許星洲累得腰痠背痛。她鍛鍊並不太多,陪小孩子玩又非常的耗費精力,尤其是這羣小孩還與普通孩子不同,他們格外的需要照顧。

——社會福利院的孩子,天生便與普通的孩子不同。

他們大多身有殘疾,年紀越大的殘疾程度越重。這些孩子——唐氏兒、先心病、畸胎兒,甚至剛出生就身染重病的孩子,被他們並不配爲父母的父母遺棄,耳後被撿了進來。

極少數不殘疾的孩子,會被其他無法生育的家庭在幾周之內領養走,而剩下的那些苦難更爲深重的孩子,則將在福利院裡待到成年。

許星洲突然道:「……你說,慘不慘?」

秦渡一怔:「嗯?」

「那些小孩呀。」許星洲悵然地閉上眼睛,道:「……在孤兒院裡的這些孩子。他們年紀越大,越清醒,越沒有父母要。領養的時候沒人家是要三歲以上的孩子的,怕養不出感情來。於是這些三歲以上的孩子一天比一天清醒,一天比一天明白『我沒人要』。」

秦渡握著方向盤,隨口嗯了一聲。

許星洲知道他沒聽進去,笑了起來,說:「你爸媽一定很愛你。」

夜色下,秦渡一邊開著車,一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他的家庭的確和睦——甚至像是電視劇中模範的家庭一般。秦家父母的關係如膠似漆,甚至連紅臉吵架都不常有,秦渡的父親在生意場上叱吒風雲十數年,理論上應該是閱盡千帆,卻這一輩子都沒容忍這個家庭被第三者插足。

——他們給了秦渡最好的父愛和母愛。

「所以,秦渡,你無法理解。」許星洲將頭抵在車玻璃上說:「這個世界上『沒人需要』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秦渡點了點頭,認真道:「……可能吧,我沒有嘗試過。」

許星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自嘲式地說:「……不過,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麼呢。」

——那畢竟是他們的,無法被分擔的人生。

許星洲看著窗外,窗外的落日十幾年如一日,圓圓的,被高樓切開又組合,下午六點時,像一個浮在番茄湯裡的、格格不入的熟蛋黃。

秦渡忽然停下車,道:「許星洲。」

許星洲一怔,車水馬龍的紅綠燈照耀下,秦渡將車停在了紅綠燈前,騰出一隻手,在她背後,將她柔軟的頭髮往耳後撩了一下。

「……別想太多。」秦渡說。

他停頓了一下,道:

「回學校給你買杯奶茶,喝點甜的,別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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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大校門口查校外人員查的相當嚴格,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執行一車一杆,學生進出得刷一卡通,外來拜訪者則全都要登記身份證號纔可入內。這是許星洲第一次坐能開進校內的車——開車的人還是校學生會主席,仔細一想還真是哪裡不大對勁。

夜幕沉沉,樹梢的風聲刷然而過。

秦渡在華言樓前找了個車位,停下,示意許星洲下車,剩下的路他倆一起步行。

「……你……」許星洲抱著自己的小帆布包,想了一會兒,又糾結地問:「你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

秦渡:「嗯?」

許星洲以爲他沒聽懂,又道:「剩下的路我可以……可以自己回去,不麻煩你了。」

「……你也知道自己麻煩。」秦渡漫不經心道:「師兄難得請你喝奶茶,你不想去算了。」

然後秦渡拍了下許星洲的肩膀,示意她別磨嘰了,跟他一起走。

夜幕降臨,四月初春,臨近社團之夜。

社團之夜預熱早已開始,草坪上有民謠社的年輕男生抱著吉他,在路燈下唱著溫柔民謠。

許星洲終究是個年輕女孩,壓抑不住好奇心和對異性的嚮往,探頭探腦地圍觀那個唱歌的少年人,那少年人嗓音清朗,頭髮在腦後梳了一個揪兒,面前放了個鴨舌帽,歌唱時有種難言的迷人意味。

秦渡:「……」

周圍一羣圍觀的女生,許星洲在那羣女孩堆裡擠著,笑著從包裡摸出一小把硬幣,嘩啦啦倒進了那男孩的帽子裡。

「你唱歌真好聽,是哪個院的呀?」許星洲笑眯眯地對那個少年說:「我是新聞學院的!大二的許……」

許星洲生的好看,笑起來時尤其漂亮,像個小太陽似的。那個少年根本抵不過這種女孩的魅力,青澀地開口:

「……我是微電子……」

少年連說都沒說完,秦渡當機立斷,麻利地一把把許星洲拽了起來!

秦渡說:「——她是法學院的,別聽她忽悠。」

一切發生得太快,許星洲簡直搞不明白這一串變故:「可我不是……」

「她在我們學院裡臭名昭著,」秦渡直接將她嘴捂了,就對那少年真誠地胡謅八扯:「每個被她盯上的男人會被她拐跑女朋友。別告訴她聯繫方式,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這都是什麼啊!那個少年簡直被這一連串變故搞懵逼了……

秦渡誠懇一拍那少年的肩膀:「小心點,學弟。」

許星洲倉皇道:「等等……??我不是……」

秦渡對著許星洲的腦袋啪地拍了一下:「怎麼了負心漢,還想狡辯,嗯?」

接著,這個一看就氣宇軒昂的青年人,甚至小氣地將許星洲丟進他帽子裡的一塊五摳了出來,在那個少年和圍觀的路人驚愕的眼光中,拽著還沒搞明白現況的小負心漢揚長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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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黃的奶茶店燈光灑在柏油路上,夾道的梧桐在夜風中刷刷作響,許星洲懨懨地坐在長凳上。

奶茶小哥把紙杯擦乾淨,笑道:「您的鮮檸檬紅茶和鮮百香好了。」

初春的夜風吹過,花瓣落入深夜,秦渡站在奶茶店門口,肩寬腰窄,猶如個模特。他對小哥出示了付款碼,然後拎了兩杯飲料,回過頭一看。

——身後許星洲正在百無聊賴地摳長凳的漆玩。

秦渡:「……」

「得了吧,」秦渡不爽地說:「還給師兄臉色看,都請你喝奶茶了。」

許星洲懨懨道:「我不想喝。」

秦渡作勢要抽走紙杯子,許星洲拼命立即護住了自己的鮮百香。

許星洲委屈地說:「……別動我的飲料!你怎麼這麼小氣!我就是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你爲什麼過去阻撓我?」

秦渡擡起眼皮,厚顏無恥地問:「……我那是阻撓?」

許星洲:「……」

許星洲怒道:「這還不是阻撓?直接把我罵成法學院第一渣男?我今晚回去都打算檢查一下BBS有沒有我的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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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你也感謝一下我吧,我還沒發貼掛你呢。」

許星洲咬著吸管,不再和小肚雞腸的男人辯解了。

風呼地吹過,女孩的衛衣鼓起,一頭長髮被吹得散亂。

秦渡別過頭,過了會兒,終於伸手摸了摸許星洲的頭。

秦渡眯著眼睛說:「他唱歌好聽怎麼了?」

夜裡的花兒都開了,月季含著花苞,贅贅地低下了頭顱。

過了很久,在溫暖的夜風中,秦渡終於厚顏無恥地道:

「——師兄還有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