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四章

「師兄……」秦渡在漂浮的天燈中, 不好意思地道:「把你第一次弄哭的時候, 是這麼給你發短信的。」

「現在呢……」

秦渡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許星洲的頭髮。

「……現在就不太一樣了。」

許星洲那瞬間生出一種這世間所有的孔明燈,應該就在此處了的感覺。

孔明燈猶如千萬月亮,秦師兄的臉逆著光,可是許星洲卻能清晰地看見,他近乎深情的眼神。

許星洲微微一愣:「師兄,現在……」

秦渡想都不想地道:「現在師兄不可能讓你做我朋友。」

許星洲哈哈大笑起來,準備抱住秦渡, 可是她剛要去索要抱抱,就被秦渡一手推著額頭,推了回去。

「……」

「還有, 」秦渡看著許星洲說:「師兄還沒說完。」

許星洲額頭紅紅的,眨了眨眼睛。

許星洲將幾乎沉入水底的燈撈起, 那燈上寫著字, 是她的同學給她的祝福。

它將燈向上一拋。天燈飄向夜空, 全世界都被映得如同星空。

——如果乘坐飛船靠近宇宙之中千萬恆星,大約也就是這種光景。

許星洲朦朧地想。

「——現在, 我沒了你,」秦渡啞著嗓子:「真的活不下去。」

許星洲那一瞬間,眼睛都睜大了。

秦渡說:「程雁告訴我你是抑鬱症可能在尋死的時候,我就在問我自己這個問題——我問我自己, 能不能承受一個沒有許星洲的人生。」

「可是,師兄還是找到你了。」秦渡紅著眼眶道:「找到你之後我就質問我自己, 爲什麼要思考這個問題呢,多沒有意義啊,我他媽怎麼可能讓你離開我的人生半步,就算退一萬步說,師兄也不可能放任你去死對不對。」

許星洲眼眶發紅,嘴脣顫抖地看著秦渡。

秦渡說:「後來……」

「後來,」秦渡沙啞地說:「我抱著你衝下宿舍樓的時候,外頭下大雨,急救車冒著雨衝過來,他們給你吸氧,護士和醫生在我面前把你的生死當最普通的事……」

「可是我那時候是這麼想的,」秦渡眼眶通紅:「——如果許星洲沒了的話,我也差不多是死了。」

許星洲眼神慟然,眼淚咕嚕一聲滾了下來。

「你不知道師兄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表面光鮮,」秦渡痛苦地說:「可是內裡全爛著,質問和懷疑,自我厭惡,不是任何人的問題,是我自己的巴別塔,可是無人能懂,我也不想給任何人看。」

秦渡看著許星洲在一邊抹淚一邊大哭的模樣。

她哭得太難受了,鼻尖通紅地堵著,秦渡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要裂開了。

——而他就是要把這顆裂開的心臟,從頭至尾、囫圇而又毫無保留地捧給他的星洲看。

「——可是你來了。」

那個青年說。

那是世界的橋樑,她燃燒著卻又傷痕累累地,從星河盡頭跋涉而來。

秦渡難受地道:「許星洲,師兄這輩子沒對人動過情……只是唯獨對你,唯獨你。」

許星洲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船上沒有紙。

「——你是柔情。」秦渡近乎剖開心臟地說:「是師兄這麼多年的人生中,所能見到的最美好的存在。」

許星洲拼命擦了擦眼睛。

她看見秦渡靠了過來。

燈火如晝,河流倒映著千萬河燈,小舟漂向遠方。

「……你以前告訴師兄七色花,」秦渡按著槳。

「紅色花瓣被女孩拿去修補碎裂的花瓶,黃色是女孩買的甜甜圈,橙色是她想要的滿街的玩具,藍色花瓣被她拿去飛往北極……」

「你的那小藥盒裡面什麼顏色都有,可是唯獨沒有綠色。」

許星洲臉紅到了眼梢,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後來師兄才知道,」秦師兄粗糙的手指擦過她的眉眼:「綠色的花瓣代表家……而你沒有。」

許星洲那一瞬間,心臟都被攥住了。

秦渡用他的手捏住了許星洲的一顆心,她甚至無可遁形,只能淚眼朦朧地望著她的師兄。

「所以……」

漫天的燈火之中,秦渡緩慢而深情地道:「……所以,師兄想送你一片綠花瓣。」

——我想給你一個家。

許星洲捂著嘴落淚,眼淚落得猶如珠串。

「不一定是現在……」

秦渡紅著眼眶說:「可是,師兄保證——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許星洲堪堪忍著淚水。

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哭得太難看,並且滿腦子都是秦師兄肯定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這樣表白了,因此不能用太醜的、滿臉鼻涕的模樣給自己留下慘痛的回憶。

許星洲哽咽著擡他的槓:「不,你纔不想。」

——你明明還欺負我,許星洲一邊擦眼淚一邊彆彆扭扭地想。你還去勾搭臨牀小師妹,對我摳門得要命,三句話不離槓我,我現在就要槓回去。

「你不想,」許星洲滿臉通紅地哭著說:「你如果今晚回去和我說你今天是騙我的,我就……」

秦渡沙啞地道:

「……許星洲……騙你做什麼?師兄如果沒了你,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活啊……」

秦渡眼眶紅得幾乎滴出血來:

「——師兄真的……」

「需要你啊。」

許星洲那一瞬間,都以爲自己聽錯了。

他是不是說了他需要許星洲——他是說了需要,是嗎?

他是說了沒有我就不知道怎麼活下去了麼?

許星洲再也忍不住,絲毫不顧忌形象地,嚎啕大哭-

這世上,誰不想被愛。

又是誰不想被所愛的人需要。

——那些蜷縮在牀上的夜晚。死活無法入睡,只能跑去空蕩蕩的奶奶的牀上睡覺得深夜。那些落在向日葵上的金燦黎明,無數次走出校門口時望著別人父母來送飯時,旁邊枯萎的藤蔓月季。

還有許星洲空曠寂寥的一顆心。

這世上哪會有人愛你,那顆心重複而苦痛地對她說,誰會需要你呢。

——不愛你的人世間遍地皆是;愛你的人人間無處可尋。

許星洲一直曉得荒野裡的風聲,見慣一個人走回家的道路上流火夕陽,知道醫院裡孤身住院的孤寂,更明白什麼是無人需要。

她羨慕程雁在假期有家可回,羨慕李青青每個周都要和父母打電話,她羨慕她同父異母的妹妹,羨慕她的歡樂谷之行,羨慕她有人陪伴的生日。

會有人愛我嗎,會有人需要我麼?

十幾歲的許星洲蜷縮在奶奶的牀上想。她汲取著上面冰涼的溫度,後來秦渡出現,在難以入眠的夜晚,將她牢牢抱在了懷裡。

猶如極夜中升起的陽光。

——他真的是個壞蛋,以逗弄許星洲爲樂,又狗又摳,然而溫暖得猶如極夜的陽光。許星洲依賴他,癱軟於他,愛他,卻無論如何都不敢把自己的心臟交付到他的手中。

他不會需要我的,許星洲想。

秦渡那樣的富有、銳利而喜新厭舊。他對一切都遊刃有餘。

——許星洲曾經怕他怕得連表白都不敢接受。

可是,在她二十歲生日的夜晚。

這天晚上風聲溫柔,河流兩畔繪著柔和壁畫,雕塑和蓮花——漫天河燈騰飛入天穹,水面倒影萬千,猶如一條溫暖絢爛的星河。

許星洲在星河之中,像個終於得到愛的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她看著秦渡就又開心又酸澀,船裡也都是含著露珠的鮮花,許星洲哭得淚眼朦朧地踩了一支雛菊,雛菊花枝便順水飄向大海。

秦渡哭笑不得地道:「你怎麼回事啊?」

許星洲哽哽咽咽,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該怎麼告訴他呢?

——你像我需要你一樣,你也需要著我?

如何告訴他這滿腔的情意,如何告訴他我也像你愛我一樣愛著你?

許星洲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只能嗚嗚地嚎啕。

——那是個幾乎斷氣的哭法,而且毫無形象可言,女孩哭得滿臉淚水,不住抽鼻涕,又不能用手擦,簡直馬上就要百萬雄師過大江了。

她自知自己非常丟臉,過了一會兒,扯起了自己的裙子。

秦渡:「……」-

孔明燈飛入雲海,花枝從船中滿溢出來,闊葉百合垂入水中。

他們的小船靠岸,蘆葦蕩中隱沒著一輪明月。

蟲鳴月圓,夜色之中歌聲悠揚,船停泊於碼頭時,是秦渡先下了船。

秦師兄個子非常高,腿長就有一米二,上岸只需要一跨,他上了岸後將小船一拉,張開胳膊,要把許星洲抱過來。

許星洲抽抽噎噎的,眼眶紅腫,伸手要秦渡抱抱。

秦渡扶正了許星洲頭上的小頭冠,然後將許星洲從船上以公主抱,抱了下來。

「師兄……」許星洲抱在秦渡懷裡,迷戀地在他脖頸處蹭了蹭:「……還要抱抱。」

秦渡嘲笑她:「你是粘人精嗎?師兄都抱了你一晚上了。」

許星洲笑了起來,點了點頭,等著秦渡戳她腦門——以往秦渡是肯定要『叭』一聲彈她一下的,可是這次許星洲等了半天,秦師兄捨不得彈她腦瓜崩。

一對他撒嬌,他就捨不得下手。

夜空蕭索,秦渡抱著許星洲穿過樹林和城堡——全城都是粉紅色的橫幅和氣球,絲帶纏繞枝頭,隨著他穩健步伐走過,灰白鴿子撲棱棱飛起。

『Happy Birthday』,那些橫幅上寫道。

那些粉嫩橫幅掛在城堡上,拴在梢頭,纏繞在護城盔甲的胳膊之間,冷硬的盔甲上還綁了粉紅色蝴蝶結,連纓都變成了嬌嫩的粉色。

……許星洲這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公主。

確切來說,許星洲甚至都沒有過什麼公主夢。

公主夢是那些被寵愛的女孩纔會有的。這種奢侈的夢境要有父母在她們的牀頭讀睡前故事,以愛與夢澆灌,以安全嬌慣,許星洲從小隻聽過奶奶講田螺姑娘和七仙女,這種公主夢她只敢隔著書本幻想,卻連做都沒敢做過。

許星洲從來只把自己當成勇者。

世間勇者出身草莽,以與惡龍搏鬥爲宿命,他們沒有宮殿,只有一腔熱血和命中註定的、屠龍的遠征。

可是公主這種存在,是會被嬌慣,被呵護的。

秦渡低頭看了看女孩子,漫不經心地道:「——冠冕快掉了,扶一下。」

許星洲笑了起來,把那個倒黴催的公主冠冕扶正。

「小師妹,今晚你是主角,萬事都順著你,」秦渡把許星洲往上抱了抱,散漫道:「——所以連擦鼻涕,都是用師兄的袖子擦的。」

許星洲乖乖地抱住了秦渡的脖子。

他們走在夜裡。

地球的陰影里長出開遍全城的花朵,繫上飄揚彩旗,許星洲頭上的冠冕,禮物和蛋糕,公主的合照。

在那一切的浪漫的正中心,最不解風情的人低聲道:

「——你在師兄心尖上呢。」

心尖上的人。

許星洲鼻尖兒又紅了,埋在他的脖頸處訥訥地不說話,片刻後小金豆又涌了出來,掛在鼻尖尖上-

…………

……

那時候,其實都快十二點了。

時間緊湊,許星洲玩了一整晚上,就算是秦渡抱著,都沒什麼精神了,再加上迪士尼在浦東新區,他們家在靜安,足有三十四公里還要多,就是把許星洲的腿打折,她都不想大半夜跋涉千里回家。

從遊樂園回家,總有種故事落幕的感覺。

秦渡也沒打算讓她回去,他一早就安排好了住宿,許星洲推門而入的時候還看見了譚瑞瑞下樓買飲料,顯然是秦渡把所有人的住宿都安排在了園區酒店裡。

秦渡的車還囂張地停在園區門口,就算是富二代也得遵守交通規則,否則明早秦渡恐怕要和拖車打交道……於是他去外頭找門童去解決停車的事兒,把許星洲一個人放了進去。

許星洲笑眯眯地對譚瑞瑞揮了揮手。

譚瑞瑞也笑了笑,開心地道:「粥寶,二十歲生日快樂。」

許星洲臉蛋都紅撲撲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上去和譚瑞瑞膩歪了一會兒,她過生日,譚瑞瑞部長又相當寵愛自己大病初癒的副部長,他們還沒膩歪多久,自動門一轉,秦渡長腿邁入。

許星洲開心地笑了起來:「師兄你回來啦!」

許星洲看到他就開心,幾乎是在搖小尾巴,秦渡漫不經心地掃了譚瑞瑞一眼。

譚瑞瑞:「……」

譚瑞瑞忍氣吞聲:「你媽……」

許星洲這次還真沒撩妹,她只是喜歡譚瑞瑞而已,甚至還有了點兒有婦之夫……不對,有夫之婦的自覺,開始學著潔身自好,這次終於沒上去對著他們萌妹部長老婆長老婆短。

——不過就是叫了幾聲寶貝兒。

寶貝星洲寶貝瑞瑞,粥寶寶你好可愛呀來部長抱抱……

……

他們這麼搞的次數太多了。

酒店大堂空曠幽深,金碧輝煌,秦渡善良地道:「譚部長,天不早了,早點休息。」

譚瑞瑞:「……」

許星洲也笑著和她揮別,跑去找秦師兄,追在秦渡身後,兩個人去坐電梯了。

許星洲談起戀愛來簡直是塊小蜜糖,跑到秦渡身邊去按電梯。

接著,秦渡將許星洲小後頸皮一掐。

被掐住命運的後頸皮的許星洲也不懂反抗,而且她對秦渡毫無防備,被喜歡的人捏著小皮掐也不覺得疼,還甜甜地對他說:

「師兄,晚上我要睡在牀裡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