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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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讓開, 我自己摘。」
許星洲說完, 眯著眼睛打量秦渡。
秦渡今天倒是半點不招搖, 穿得正兒八經, 甚至還拿了本書,眼眶下有點黑眼圈——也是, 估計他週一早晨是沒課的, 現在專程起牀來給她摘青桃, 一定累得要死要活。
秦渡說:「……」
許星洲說完,乾脆半點形象都不要了, 直接爬上窗臺,拽了一個小毛桃下來。
那窗臺確實挺高,許星洲站在上頭都有點恐高症, 她跳下來的時候還以爲自己會臉著地——但是許星洲敏捷地落了地。
他來做什麼許星洲不得而知, 也不想關心, 連地二言。她鑽進教室,在上次坐的位置坐定,把課本攤開,開始等待老師上課。
剛剛七點三十五,老教授仍然沒來, 許星洲打量著自己摘的那倆桃子,發現桃子上被蛀了兩個洞……
禽獸蟲子!許星洲如遭雷劈, 連這種桃子都不放過!
許星洲罵蟲子時顯然沒想過自己也在覬覦那個小青桃, 也屬禽獸之一, 只得將那倆小桃順著窗戶扔了。
外頭花鳥啁啾, 許星洲探出頭去看了看,那個青青的毛桃墜入烏黑土壤之中,有種生機勃勃的意思,她只覺得明年春天也許能在這裡看到一棵新的桃樹。
「……同學,麻煩讓一下。」
秦渡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
許星洲:「……」
入口處擋住秦渡的女孩正要讓位置讓他進來,許星洲就擡頭看著他,口齒清晰地問:「你來聽這個課做什麼?」
秦渡說:「我蹭課。什麼時候你校連蹭課都不讓了?」
許星洲:「……」
那個女孩子狐疑地說:「來蹭新聞學院的應用統計?您上週還和我說您是金牌保送的吧?」
秦渡:「……」
秦渡睜眼說瞎話:「統計學難,不會。」
那個女孩子這下又無話可說,只得給他老先生讓了位置。
「……」許星洲簡直又要被氣哭了,鼻尖又要發酸,好不容易纔忍住。
秦渡直接坐了進來。他還很有誠意地帶了蹭課教材,此時將教材往桌上一攤——十二五規劃教材《Mathematical Statistics 數理統計》。
那絕對是他大二用過的專業書,書封面上還用油性馬克筆寫著16年秋上課教室。
許星洲覺得他是來砸場子的。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氣人的人啊!秦渡往旁邊一坐,許星洲鼻尖都紅了,她現在根本見不得秦渡,一見就想哭,可是偏偏那個見不得的人就在她身邊,還坐下了。
窗外風吹動陽光,晚春時節,天地間月季繡球含苞,層流清澈。
許星洲將買的甜豆漿放在角上,吱吱地嘬了一小口。
「沒吃早飯?」秦渡低聲問:「一會師兄帶你去吃好吃的。」
許星洲翻開了一頁書,道:「不了,謝謝您。」
秦渡說:「早茶。」
許星洲擡起頭,茫然地望向秦渡……
秦渡那一瞬間心都絞得慌,看著許星洲,等她點頭。
不愛吃早茶?早點也行,總歸還是知道幾家早點好吃的地方……矛盾也不大,吃頓好吃的應該就好了,她說她不愛吃日料……
……之前爲什麼這麼小氣,早該帶她出去吃飯的……
許星洲面無表情地說:「吃過了,學一的鮮肉包子。」
秦渡:「……」
然後許星洲低頭開始翻筆記,一頭柔軟的長髮在陽光下,猶如閃爍著金光。
那時的秦渡還不知道,她正在拼命忍著,不在課上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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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上,秦渡戳了戳她,道貌岸然道:「許星洲?」
許星洲禮貌地嗯了一聲,然後這個數科院傳奇將一道課本例題推了過去,厚顏無恥地說:「你給我講講,我不會。」
許星洲接過來一看,課後習題第一道,理論上的送分題,求證在滿足某條件時這個函數在定義域上是嚴格凹的……什麼?求證麼子?嚴格凹是什麼?
許星洲一看那道題,簡直覺得自己智商受了羞辱:「不會。」
秦渡一轉圓珠筆,露出遊刃有餘的神情,道:「你不會是吧?你不會我給你講講。」
許星洲連想都不想:「你講給隔壁吧,我不聽。」
秦渡:「……」
秦渡說:「你……」
許星洲使勁揉了揉眼角,以免自己又哭出來,開始專心聽課。
過了會兒,秦渡又戳了戳許星洲,頗爲理直氣壯地道:「你給我講講這道,我不會。」
許星洲看了看,發現是一組八十多個數據,要求用計算器求這八十多個數據的中位數……
許星洲:「……」
許星洲又覺得自己的智商被羞辱了,怎麼說自己高考數學都考了個143,絕對算不上低分,但是被秦渡這麼看不起,簡直是人生的暴擊……
「我不。」許星洲不爲所動地說:「你自己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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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會不會有點太心狠了呢?
許星洲趴在桌子上時,難過地想。
老師仍在上頭講課,秦渡就坐在她的身邊,猶如這一年春天最不合時宜的一場邂逅。
可是,對他而言,哪有什麼心狠不心狠呢。
風吹散了霧,許星洲趴在桌子上,陽光照著她的豆漿杯。
許星洲平靜了許久,終於敢於回頭看一眼秦渡了。
——她回頭一看,秦渡在她旁邊一言不發地坐著,半閉著眼睛,似乎在休息。桌子上擺著他那本數理統計,旁邊一團綠油油的,是他在進來之前,給許星洲摘的小毛桃。
——這個小毛桃,還是,有點想嚐嚐……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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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眼眶還紅紅的,趁著秦渡還在閉目假寐,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將小毛桃捉了過來,摘了葉子,用衛生紙擦了擦。
上頭還挺髒的,許星洲趴在桌上,把小青桃擦得亮亮的,試探著咬了一小口……
接著,許星洲硬是被酸出了眼淚。
那桃子又酸又澀,帶著一股草味兒,和小青桃看上去的貌美完全不符!貨不對板!許星洲拼命找衛生紙想把吃進去的吐掉,然而卻完全找不到,只能硬著頭皮往下嚥。
秦渡:「……」
秦渡終於抓住了機會似的,問:「小師妹,你是不是很想吃桃子?」
許星洲:「……」
——他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從來都不知道。
許星洲視線模模糊糊的,酸楚至極,只覺得秦渡是個大壞蛋,是爲了把自己弄哭纔出現在這裡的。
——他爲什麼要來蹭課呢?
他來是爲了道歉嗎,還是隻爲了好玩?許星洲被這個念頭一激,只覺得難受得想哭,鼻尖發酸。
秦渡忍辱負重道:「等會中午師兄帶你出去吃?還是帶你出去買桃子?都行,你想吃什麼都可以,想幹什麼都行,就……別生師兄的氣,師兄壞慣了,做事沒有分寸,不要和我置氣。」
許星洲沉默了很久,才帶著一點幾不可查的哭腔,安靜而理性地說:
「——我不需要。」
那不只是關於那個臨牀的女孩。
那是自救。是不信任。
——他太遊刃有餘。
課上人聲嘈雜,老師仍在上頭朗聲講課,陽光照進教室,在地上打出柔軟的光影。花葉的影子落了一地,窗臺上桃葉被風吹得一顫一顫。
秦渡求饒般地道:「……小……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