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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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聞言, 微微一怔。
茜茜又笑道:「進去看看秦師兄吧。」
「他們很聰明沒錯,」茜茜認真地說:「可是也真的很笨。我相信他是真的不明白我們爲什麼需要講得這麼細,卻也是真的……」
茜茜嘆了口氣,搓了搓手指,說:「……也是真的,第一次這麼耐心的講題。」
許星洲知道茜茜下一句想說什麼。
——也是他第一次這麼耐心地對待一個人。
那個天之驕子, 那個生而銳利的青年。從小被衆星捧月地捧著, 佔盡了好風好水, 有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聰明勁兒,世界爲他開啓。
許星洲心裡明白, 自己只是個有點小聰明勁兒的普通人。
許星洲不會過目不忘,天性思維跳脫,看見一道數學題要思考半天才能理解,別說秦渡有點嫌棄的張博, 恐怕連面前的茜茜都有著比她更強的數學能力。
「順便說一下,」茜茜笑道:「秦師兄去年拿了兩個金一個銀, 分別是微積分的、幾何與拓撲的和統計與應用數學的……最後還把獎盃帶回來了。」
丘成桐大學生數學競賽的賽制有點像是哈利波特中三強爭霸賽, 榮譽也有點像高中時的流動紅旗,每年一度賽事,唯一的獎盃由獲得唯一金獎的學校輪流保管,是一種至高無上的榮譽。
許星洲嚇了一跳:「他履歷怎麼可以這麼可怕……」
茜茜開玩笑道:「可怕吧?你怎麼撿到的這種男朋友啊?哪個衚衕撿的,我也去遛遛。」
許星洲認真思索了很久, 回答道:「……不是我撿的他, 是他把我從垃圾堆裡撿回去的, 六教那裡。所以都是靠命。」
茜茜聞言哈哈大笑,許星洲也笑了起來,拿了紙擤了擤鼻涕,外頭的雨水落在大玻璃窗上,猶如沖刷世界底部灰燼的暴雨。
茜茜突然道:「他搶了你豬扒包之後,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問怎麼哄女生的事兒你知道麼?」
許星洲一待:「誒?」
「他買了一大堆東西。」
茜茜說:「是張博替他打聽的,他到處問女孩子喜歡吃什麼,最後買了兩大袋不是?」
許星洲:「誒……是啊!」
茜茜使壞地問:「那是我給出的主意。好吃嗎?」
許星洲忍俊不禁,又去廁所洗了洗臉,把哭過的痕跡洗了,又用紙巾擦乾淨,回了自習室。
昏昏天雨,自習室裡光昏暗了不少,中午去吃飯的人也走了個七七八八,只有零星幾個人還在,秦渡就是其中一個。
暗白的光鍍在秦渡的身上,許星洲回來時張博和茜茜已經手拉手去加餐了,那位數科院學神孤零零坐在窗邊,低著頭——
——在小師妹的「水課」應統書上,慢慢劃重點。
許星洲偷偷從後面襲擊了他。
她手上還都是水,一把握住了秦渡的後脖頸。她手上都是水,涼涼的,秦渡被激得一個哆嗦,回過頭準備懟人,就看到了許星洲將手背在背後,若無其事的模樣。
秦渡:「……」
許星洲笑眯眯地問:「師兄,眼眶怎麼紅紅的呀?」
秦渡欲蓋彌彰道:「沒什麼,你坐下吧。」
許星洲拖著凳子,挨在了秦渡身邊。
秦渡問:「怎麼去了這麼久?」
「嗯?茜茜在廁所和我聊天來著。」許星洲笑眯眯地說:「她和我拼命誇你,說我有你這種小竈很幸運。師兄,你真的把獎盃捧回來了?」
秦渡嗤地笑道:「今年沒了,被P大帶回去了。」
然後秦渡又伸出手指在許星洲眼角揉了揉,不太爽利地問:「哭過?」
許星洲臉上只要哭過就特別明顯,此時眼尾眼梢都是紅色,連耳朵都紅了,看上去有點可憐。
可是她張嘴就騙人:「別動我,是眼影。」
秦渡:「……」
秦渡又使勁在她眼尾搓了搓,眯起眼睛:「眼影質量挺好啊,搓都搓不掉。」
許星洲繼續騙直男:「你不懂,要用卸妝液。」
秦渡眼睛危險地一眯,手下使勁兒一捏:「許星洲,你他媽當我傻子呢?」
許星洲:「……」
「你騙我多少次了?」秦渡眯起眼睛時,有種極其危險的感覺:「——因爲是法學院大二所以叫鄭三,師兄我最喜歡你了,師兄我沒有出去勾搭女孩子?今天非得逼著師兄和你算總帳是吧?」
許星洲嚇了一跳,立刻裝哭:「嗚嗚……」
「還裝哭?」秦渡恨鐵不成鋼地用筆一敲許星洲的腦袋:「你他媽說實話,是不是被師兄講題講哭了?」
許星洲待了一待。
許星洲安靜了一會兒,終於囁嚅著、誠實地點了點頭。
秦渡:「……」
秦渡這次,沉默了很久……
許星洲耳根都紅了,半天栽在了桌上。
「對……」許星洲丟臉又難過地說:「對不起……我聽不懂。你對我生氣也是正、正常的,可是我就是……就是有點彆扭……」
許星洲說那句話時,只覺得又羞恥又難受,耳尖通紅。
她覺得自己折磨了自己的師兄。
「許星洲……」秦渡沙啞道:「……師兄……我他媽哪裡捨得你……」
許星洲一聽他的語氣,登時眼淚水都要出來了,愧疚地、求饒般地道:「對、對不起嗚嗚——」
殺雞焉用宰牛刀,一門統計也用不上這種大神,許星洲現在就想背著書包逃回文圖,尋找程雁的身影,程雁雖然也沒怎麼聽,但是肯定最基本的題都是會的……
秦渡卻突然說:「許星洲,你再信師兄一次。」
許星洲一愣,小聲道:「別吧,我還是別折磨你了……」
「——再信一次,」秦渡保證似的道:「師兄重新把你課本看了一遍,不把你教到九十以上算我廢物。」
許星洲扭捏地說:「別了吧……」
他居然都發這種毒誓了,許星洲實在是不敢真的把他變成廢物……讓這位大佬給她輔導這種「水課」太過刺激,她的目標不過也就是八十五分以上好拽一拽GPA,秦渡卻衝著九十去了。
但是秦渡說:「你信不信?」
許星洲:「……」
「你男朋友,」秦渡慢條斯理地道:「這輩子還沒什麼做不到的事兒,你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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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星洲做完自己傳播學概論的習題,困得打了個哈欠。
外頭仍然在下雨,秦渡在一邊複習他自己的科目,許星洲也得勻一點時間給別的課程。
秦渡第三次撿起許星洲的應統課本,這次居然教得像模像樣——像他這種人做題就是瘋狂跳步驟,講題也是,他覺得很多步驟跳起來是理所當然的,就像他能口算五位數字與七位數字和根號下某數字乘積的近似值一樣。
許星洲需要認真思索一下爲什麼要拒絕H1才能給出結果,秦渡就立刻能寫出答案。
他這次,沒省略任何一個他覺得理所當然的部分。
然後,許星洲發現,秦渡真的是邏輯清晰、解題步驟乾淨果斷,講題特別清楚。
除了有時候喜歡懟她兩句「我怎麼就沒你這麼多破事」之外,簡直是個模範的老師。
許星洲做完傳播學概論的習題,總算覺得回到了自己的主場,心情特別好,就撕了一張便利貼,給秦渡寫了一張條條,貼在了他的書上。
秦渡拿起來一看,上頭寫著一句:「秦總,暑假可以去打工嗎。」
秦渡:「……」
秦渡在上頭寫了句話,貼在了許星洲腦門上。
許星洲把紙條拿下來一看,秦渡寫道:「秦個屁總。你記不記得你房租沒交。」
許星洲笑得眼睛都彎了。
還真沒交,許星洲想。
許星洲其實還有點擔心秦渡會不高興她出去兼職的,畢竟連普通人家的男朋友都不會喜歡自家妞出去打工,有些人甚至還會覺得那是自己無能的表現——而秦渡又是這種人設。
因爲,如果他拒絕的話,許星洲覺得自己會和他吵一架。
許星洲堅定地認爲自己那點可憐巴巴的財政不能受秦渡的影響。她本身也不算缺錢,父親雖然不愛她卻也不虧待,許星洲打工純粹是爲了自己攢小金庫外加好玩而已。
雖然許星洲嘴上喊想當他這種有錢人,可是他如果真的要逼許星洲當金絲雀闊太太,許星洲絕對反抗得跟1921年的老上海老北平似的……
她相當喜歡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暑假做過大型活動志願者,也去便利店做過收銀員,收銀員工資不高,但是許星洲拿到工資後就出去旅遊了。
她今年暑假實習泡湯,但總還能有點別的安排。
秦渡:「想去做什麼兼職?」
許星洲想了想道:「……圖書館吧,我今年不想做太累的。」
秦渡痛快道:「行,圖書館就圖書館,你去吧,打工賺我的房租去。」
許星洲笑了起來。
——秦渡不會干涉自己。
他們對面的張博在和茜茜計劃暑假去哪裡玩,茜茜似乎是打算先回浙江老家,張博也得先回去一趟。張博家在江蘇,小情侶分離在即,卻約好了,暑假一起去麗江。
……兼職有收入之後,如果邀請秦渡一起出去旅遊,他應該也會去的。
許星洲還是很羨慕秦渡的這對師弟師妹,張博人特別面,極其軟弱可欺,他似乎說了什麼不太討喜的話,茜茜掐了他一把大腿裡子,他嗷嗷告饒。
……她是不是靠打張博,才把張博教育成這樣的?許星洲頭上莫名冒出個問號。
難道男人就像孩子,不打不成器?
許星洲思考著這個問題,無意識地伸手摸了摸秦渡大腿內側。
秦渡:「……」
許星洲隔著布捏了捏那塊嫩肉,只覺得分量不像肥肉,好像挺結實,不好下狠手掐,只得又拍了拍,鬆了手。
被摸了大腿的老狗比在許星洲頭上吧唧一彈:「亂摸什麼?真當師兄是你的人了?」
許星洲又覺得,好氣哦……
老狗比說話是真的不好聽,這張狗嘴註定吐不出象牙,怎麼不會和自個兒師弟學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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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多,許星洲餓了。
吃飯對許星洲而言算得上頭等大事,秦渡寬宏大量地點頭,表示可以散了。
張博和茜茜說要去吃南區食堂,秦渡背上許星洲的包,又裝上了自己的電腦和教材,外頭天色頗暗,雨聲隔著玻璃,模模糊糊地穿林打葉。
許星洲不好意思地說:「我背著吧,也不重。」
秦渡把包背在自己肩上,不讓她經手。
茜茜一邊收拾包一邊痛苦地道:「一天的自習已經過去了,可是我還是什麼都不會啊!線代怎麼會這麼難……聽說我們院還特別愛掛這個……」
張博安慰道:「掛不了的啦,掛了也沒事,掛了哥也喜歡你。」
……
許星洲聽得十分羨慕,扯了扯秦渡的衣角,踮起腳偷偷地和他賣萌:「如果我掛科,師兄你會打我嗎?」
秦渡:「……」
許星洲撒嬌似的道:「師兄你雖然嘴上很兇,說要把我腿打折,其實我如果掛科的話,你還是很心疼我的對不對?」
秦渡眯起眼睛看著許星洲,說:「……許星洲。」
許星洲賣乖地眨了眨眼睛。
秦渡道:「——你放心。」
「師兄和你保證的,都會做到。」
秦渡拍了拍許星洲的頭,背上了兩個大書包。
許星洲:「……」
許星洲推倒師兄失敗,美色勸服也失敗,甚至連撒嬌都失敗了。她不僅失敗,還收穫了一句『你掛科的話師兄保證打折你的腿』……頓時整個人都有點兒懷疑人生的意思。
他居然對我的撒嬌不爲所動,許星洲悲傷地捏了捏自己的臉,又覺得自己也不難看呀,不至於打動不了秦師兄……
然而秦渡渾然不覺,握住十分心塞的許星洲的手,拽著她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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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理圖出來後,許星洲才意識到今天的雨有多大。
季夏驟雨傾盆,天地間茫茫一片黑。
昏暗天穹滾著悶雷,古老圖書館簷下飛流如注。青翠法桐被颳得東倒西歪,學生們躲在簷下給室友或同學打電話,讓他們送傘來救命。
上午還豔陽高照呢,六月的天孩子的臉,到了傍晚居然就大雨傾盆了……誰能想到呢,許星洲又覺得自己有點倒黴,秦渡的車還停在華言樓那邊呢。
茜茜摸了摸肚子,小聲道:「張博,我好餓啊。」
張博將手裡抱著的外套一抖,靠譜地說:「這還不簡單嗎,走啊!」
然後他衝許星洲和秦渡揮了揮手,將外套蒙在自己和茜茜頭頂,茜茜胸前抱著書包,兩個人頂著同一件薄外套,噠噠地衝進了茫茫大雨之中。
黑暗之中,路燈此地亮起,大雨嘩嘩濺在了許星洲腳踝上。
許星洲有些羨慕地看著那對小情侶,他們披著外套,那外套遮不住兩個人,因此張博和茜茜顯然都暴露在傾盆大雨之中——可是他們一點都不介意,在雨裡一邊跑一邊笑著討論晚上吃什麼。
他們吃飯,而許星洲今天來上自習,基本就是吃了一天他們兩個人的狗糧。
與此同時,秦渡會做什麼?
答案是,他會搶傘……
許星洲想到這個,就覺得憋氣。
許星洲也學著茜茜,可憐巴巴地說:「師兄我好餓……」
秦渡說:「在下雨。」
許星洲有點難過地心想:我知道啊,可是我也想和你披著同一件外套在雨裡跑,一起去吃食堂也好去外面吃也好,你也和你師弟學一學嘛。
……對我溫柔一點,偶爾也吃一吃我的撒嬌,雖然不允許我掛科,但是也不能動不動就要打斷我的狗腿……
其實,許星洲知道,這是在無理取鬧。
秦渡不想她掛科是對的,不吃她的撒嬌也不是什麼多麼糟糕的事情。
可是許星洲的人生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親密關係——因此將滿懷的溫情和對愛情的期待,都放在了秦渡的身上。
「這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呢,」許星洲又星星眼地道:「師兄,我們也冒雨跑回去吧,好不好?」
秦渡看了許星洲一眼。
然後他勉強地說:「行吧。」
他從書包裡摸出自己的外套,許星洲頓時樂滋滋地問:「我們也披著跑?」
秦渡奇怪地道:「啊?外套就這麼點,兩個人怎麼披?」
那件薄外套是他早上隨手拿的訓練連帽衫,秦渡早上說自習室的空調會冷,隨手塞了進來,結果一天也沒用上。那件外套看上去也不是很能擋雨的樣子……
許星洲頓時有一點小心塞,想起他連她的傘都搶,更不用說這外套還是他的呢,絕對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已經打算頂著自己的書包跑了。
暴雨傾盆,秦渡抖了抖外套,把許星洲裹在了外套裡面。
許星洲頓時感動壞了:「師兄——」
「——自己拽緊點。」
他說。
下一秒,秦渡將被裹緊的許星洲,公主抱了起來。
許星洲:「!!!」
圖書館門口人來人往,來借書還書上自習的人從男女老師到同學,稱得上形形色色絡繹不絕。
他們那一瞬間,簡直是人羣的焦點……
秦渡將女孩小心抱著,令她趴在自己肩上,許星洲反應過來後就開始哈哈大笑,抱住秦渡的脖子,跑進了漆黑的大雨和繡球花之中。
……
校區裡劍蘭和雲朵般的繡球。秦渡身上清冽的沐浴露味道。
在盛夏傾盆的大雨之中,隆隆的、如同雷鳴一般的聲音。
這一切美好的東西,盡數包裹著她。
那件訓練衫絲毫不擋雨,沒多會兒雨水便透了許星洲一後背,可是秦渡連那件訓練衫都沒有,一頭捲髮濡得透溼。
許星洲就在秦渡的懷裡,裹在他的外套中,抱著他的脖子,連心臟都與他咫尺相隔。
他不吃自己的美人計也沒關係了,許星洲在雨中迷戀地蹭了蹭師兄的脖子,小小地、舒服地喟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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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渡和許星洲到家的時候,都被淋成了落湯雞。
門廳漆黑,秦渡頭髮溼漉漉的,眉眼掛著水,許星洲看著他笑個沒完。
雖然是秦渡一路將她抱著跑了回來,可是她其實也沒比秦渡好多少,一頭長髮溼淋淋黏在自己的衣服上,笑眯眯的,身上還套著秦渡的外套。
「師兄,」許星洲笑眯眯地說:「我給你做飯吃好不好呀?」
外頭仍在下著雨。許星洲開開心心地開了燈,將身上秦渡的外套脫了,踢了鞋子赤腳上樓,似乎是要去換衣服。
「你不知道吧,我做飯可好吃啦。」
許星洲笑眯眯地說。
「——你還沒吃過對不對?」
她一邊說,一邊鑽進了秦渡的房間。女孩渾身溼著,紅裙子貼著纖細的腿和腰肢,寬鬆的白襯衫此時裹著胸腹,衣服下透出深色的肩帶。
秦渡那一瞬間,呼吸都有些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