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漢塞爾與格雷特
幾年前, 秦渡那羣太子爺朋友, 曾在酒後開過一次玩笑。
他們大多數人都認爲,在座所有人都會步入婚姻的殿堂,可秦渡這輩子是不可能結婚的——第一點是他家裡顯然不會強求秦渡的婚姻,第二點是因爲他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孤家寡人的味兒,第三點是因爲秦渡明言他討厭婚姻這種束縛。
他們開這玩笑時,秦渡剛用三句話,把陪酒女郎氣走了,可見這玩笑其實帶著一絲寓言的性質。
……
但是, 秦渡覺得婚姻這種存在無聊也是真的。
他認爲這種東西就是社會無效契約——是憑著人的社會性和缺乏安全感的特質而合理化的社會共識,是人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而設立的、本身帶不來情感支持也帶不來進步價值的存在。他不否認自己父母婚姻的幸福,可是同時也認爲「婚姻毫無意義」。
陳博濤的觀點則稍微溫和一點:「秦渡如果有能看對眼的人, 是能和對方過一輩子的。」
那時候比現在年輕得多、卻已經成爲狗比的秦渡,對此嗤之以鼻。
他不理解爲什麼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地想要結婚, 包括連後來遇到了許星洲之後, 秦渡都沒有『婚姻是必需品』的想法——他認爲他是要和許星洲過一輩子的, 可是結婚與否似乎也沒這麼重要。
這其實是一種屬蔑視世俗者的、近乎天才的狂妄——秦渡那幫凡人朋友都覺得秦渡是一個活體傻逼,並且建議他去跟自己愛如眼珠的女朋友發表一下這一番言論。
——結果他們沒想到的是, 許星洲比秦渡還認可『婚姻無用論』。
許星洲特別的不受拘束,這種拘束包括『世俗』,更包括『婚姻』二字,當即就和秦渡表示我們以後再說, 過好當前最重要了,證這種東西不過就是個形式, 比起兩個缺乏意義的紅本本,我還是更喜歡和師兄到處去玩。
秦渡得意地轉述的時候,還有點喜上眉梢的意思。
那時陳博濤冷靜地問他:「這不是渣男宣言嗎?」
「……對啊,」另一個人也道:「我年少無知的時候對我前前前女友就這麼說過,後來我就涼了。」
「不僅是渣男宣言了吧!」有人懷疑道:「你女朋友話居然能說到這份上,我懷疑她想渣你。」
秦渡當時還有點不屑,認爲這些人就是嫉妒。
畢竟能找到這樣一個從心靈契合到肉體的人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像是存在在這世上的、他的半身。
可是他們談戀愛一週年時,秦渡就有點不爽了。
秦渡從小玩到大的那一幫人也好,他的高中大學同學也罷,不少人居然都有點打算畢業就結婚的意思。可是許星洲好像真的不緊不慢的——期間秦渡帶她去出席過兩次他朋友的婚禮,甚至還包括秦長洲的,許星洲和新娘子鬧著認識了,可是回來之後居然連半點羨慕的意思都沒有。
——極其的,坦然-
…………
……
秦渡:「……」
晴空萬里,白鴿撲棱起飛,觸目所及處處是雪白的、鮮紅的玫瑰與花束。秦渡西裝革履地站在太陽底下,身邊的許星洲遇到了熟人,立刻丟下他跑了。
那是秦渡一個朋友的婚禮現場。
他這個朋友挺寵老婆,婚禮舉辦在他自家在上海近郊的一處度假別墅,下了很大的本,也花了很多功夫——處處是鮮花和撲棱而起的白鴿,滿是資產階級的腐臭氣息。新娘則穿著三米的、專人設計的大擺婚紗,在人們的簇擁中快樂地笑著。
結果許星洲遙遙跑去和一個姑娘打招呼,還和那個姑娘激動地抱在了一起。
秦渡看著那倆姑娘,摸著自己的袖釦,陷入亙古的沉默。
陳博濤湊過來問:「兩年了。感覺自己被渣了沒有?」
「……」
秦渡說:「你滾吧。」
……陳博濤就滾了。
秦渡凝視了一會兒許星洲這個拔吊無情的混蛋的方向:她還和自己的那個朋友黏黏糊糊的,她那個朋友長得也挺漂亮,乍一看居然有些煙山霧繞的美感,一看就是個矜持又冷淡的姑娘。
秦渡不再去看,因爲他一看就知道他和這種氣質的人氣場極其不合,可能會留下血海深仇。
接著——
——秦渡和一個很熟悉的後輩,視線相撞。
這個後輩他好幾年沒見了——這還是秦渡大二那一年去P大參加丘成桐杯時認識的,在P大光華學院學經管,比秦渡晚一年,成績不錯,開朗帥氣,人緣極其的好,與秦渡一起打過幾場籃球。
如果不是在休學創業的話,今年也應該畢業了。
那後輩也是一愣,對著秦師兄一點頭,在初夏熾熱的陽光中,端著杯子走了過來。
秦渡點了點頭道:「——沈澤。」
那叫沈澤的後輩也笑著打招呼:「秦師兄。」-
……
驕陽傾瀉,樹影在風中搖擺。
上海那天天氣不錯,婚禮進行曲不絕地響著,小提琴手倚靠在迴廊上拉著曲子,遠處鮮花穹頂反著萬丈金光。
許星洲在一邊小聲回覆著她的畢設導師。
——這是她的畢業年。
這世界也太小了吧,秦渡莫名其妙地想。
許星洲和那個叫顧關山的女孩認識了許多年,而顧關山又正好是秦渡的舊識——沈澤,是他那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女朋友,這怎麼想也太過巧合了。
許星洲只和顧關山敘了一會兒舊,又各自有事散開了。他們畢竟是來參加朋友婚禮的,而顧關山更是隻是來走個過場——她對上海田子坊非常有興趣,她來上海甚至根本不是爲了參加婚禮,是爲了來老弄堂採風。
那婚禮真的極其精緻。
然而許星洲全程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對她那個朋友的反應都比婚禮本身要大。她似乎對婚禮本身沒有任何興趣,只是因爲這是必要的社交,纔出現了此處。
秦渡想起陳博濤問「兩年了,感覺被渣沒有」時的樣子,一時覺得自己幾乎被世界拋棄,忍不住捏了捏許星洲的後頸皮……
許星洲貓在人家精心佈置的婚禮現場偷偷改論文,被一捏,呆呆地道:「咦,師兄……?」
秦渡恨鐵不成鋼地問:「小師妹你都要畢業了啊?啊?你對我沒點什麼想法嗎?」
「有的呀?」許星洲語氣甜甜絲絲,像花火大會脆甜的蘋果糖,說:
「師兄我工作都找好啦,特別好玩的那種!畢業答辯結束之後就入職!」
「……」
我沒問你這個,秦渡有口難言。
有個小孩在附近擺弄著禮堂座位邊,垂到地上的白玫瑰,用手搓著玫瑰新鮮的花瓣。
秦渡突然想起,沈澤幾小時前和他說的話。
……
「……秦師兄,你問我結婚的事?你問錯人了,真的問錯人了。我這兩年結不到婚的——就算求她,她也不可能同意。」
那時婚禮進行曲噹噹噹地悠然響起,許星洲和他的女朋友頭對頭坐在一處,應該是在一起畫畫。
許星洲天生的討人喜歡,拿著鉛筆模仿那個那姑娘,還要那姑娘握著她的手教她。那兩個人看起來極其和諧甜蜜,秦渡幾乎是立刻意識到這個小浪貨是在撩妹——還是撩他師弟的女朋友。
「現在的女孩子哪有想結婚的。」沈澤字字血淚地說:「簡直一個比一個渣,睡完就走,拔屌無情,絕不認人。」
「……」
然後沈澤看了一會兒,又開口道:「秦師兄,你管管你家那個行嗎。」-
「勾搭別人女朋友勾搭到我師弟頭上來,」秦渡一邊找車一邊對許星洲發泄自己的一腔惡意:「還浪,許星洲你他媽等著被浸豬籠吧。」
許星洲拽著小包懟回去:「我樂意!我家關山太太就是喜歡我!可是沒有姦情的我們是不會被浸豬籠的!」
秦渡眯眼道:「放屁,師兄第一個推你進豬籠子裡去。」
然後秦渡把許星洲的小包拎了過來,給她開了車門,讓許星洲上車。
他們兩個人打架歸打架,受豬籠威脅歸受威脅,但是還是一碼事歸一碼事——許星洲乖乖鑽進了車裡。秦渡從另一側車門上去,本來準備發動車子,擡起眼睛時卻突然看見許星洲坐在副駕上,看著秦師兄,綻出了個彎彎的、笑盈盈的眉眼。
——那眼神裡,滿滿的都是她柔軟甜蜜的、水蜜桃般的喜歡。
秦渡:「……」
許星洲笑眯眯地說:「可是粥粥和師兄有姦情嘛。我想和師兄一起浸豬籠。」
操他媽的……
……姦情個屁啊。
秦渡面紅耳赤地說:「我他媽慣得你。」
然後秦師兄使勁捏了捏許星洲的小臉兒,本想讓她安靜一下別撩了,卻又被小浪蹄子湊過來,啾啾地親了親面頰。
……
「畢……畢業答辯是什麼時候?定下了嗎?」秦師兄耳根通紅地問:「有空閒的話師兄帶你去莫斯科玩兩天……」
許星洲笑道:「嗯!剛剛終稿交上去啦,ppt也準備好了!答辯在15號,入職在六月十八,還有蠻長的空閒時間。」
……秦渡嗯了一聲,發動了車子。
他畢業後換了一輛新車——秦渡本科時爲了低調開A8,可是工作了就不再需要避嫌,便換了輛星空藍的邁巴赫S600——被許星洲塞了幾個有點噁心萌的小靠頸,秦渡此時腦袋後面那靠頸就是個撅著屁股的屁屁桃。
秦渡還抗議過,爲什麼許星洲選的這些卡通形象都這麼醜——他強烈要求換成別的形象,否則這些東西傳出去秦家太子爺的名聲往哪擱?往屁屁桃的屁股上嗎?
但是,這位太子爺的抗議,全部被許小師妹無情無恥無理取鬧地打了回來。
於是這輛邁巴赫,別說許星洲專屬的副駕駛了,連駕駛座,都被喪權辱國地塞了個大紅色沙雕企鵝的坐墊……
……
「師兄,」許星洲抱著自己的書包小聲道:「可我不想去俄羅斯。」
秦渡靠著屁屁桃靠頸,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漫不經心地說:「不想去俄羅斯就換個地方,或者想去吃哪家好吃的也行。師兄這兩天項目剛收尾,有幾天假,能帶你出去玩。」
許星洲猶豫了一下:「嗯……」
「這、這個,師兄,」許星洲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你能陪我回去一趟嗎?」
秦渡那一剎那,微微一怔。
外面金黃的夕陽落在許星洲的小腿上。女孩手腕細長,不離身的鐲子下毛毛蟲般的痕跡半點不褪,在那光線下扭曲而模糊。
「就是,」許星洲尷尬地說道:「師兄你不想去也沒關係。可我得回去處理一下那邊的事,得回去見見我爸他們,還……」
……還得趁著現在有空,給奶奶上墳。
許星洲終究沒有說後一句話,畢竟那是忌諱,興許秦渡不願意去呢?
然後,她又鄭重其事地問:
「……師兄,你能陪我回一趟湖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