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關在這裡面的都是一個個大男人,但卻也心靈手巧,飛針走線,連席子的花紋也編得象模象樣,因爲這是嚴格訓練的結果,你想象不到有多到嚴格,小錯一次的結果就是小打一頓,大錯一次的結果很可能就是沒得飯吃,其最終的結果就是讓他們成爲穿席子的“高手”!一個人一天要穿一牀半!
而看守所畢竟是關押犯人的地方,上面說到即便是金屬鏡框也不能帶進來,可以這樣說,這裡沒有一樣金屬的東西。爲什麼呢?因爲金屬可以幹很多事情,自殺是首先必須防止的。
而莊峰他們穿席子肯定的是要用針,這個工具是必須要用到的,那針可能有平常家裡面的兩個大,遇到吃飯或是警察提審時,一定要交給牢頭,或者也可以說是牢霸李哥,否則“李哥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真的很嚴重。
李哥說,“在監子裡,無論你走到哪裡,都要帶着這根針,針在人在!針就是你的命”
他的話大家都要聽,莊峰一點都不敢馬虎的,在每一個看守所都會有這樣幾個牢霸的,這些人是有威望,有小弟,身體壯的人,他們負責對看守所其他犯人監管,其實他們也是犯人,這就是看守所的以毒攻毒,也只有自己人搞自己人,才搞的有水平。
且不要在這個地方說什麼‘煮豆燃豆箕’的話,這裡沒人在乎。
莊峰記得有一天,就有人的針真的丟了,丟針的人是個猥瑣男,此人在監子裡排行老三,也算得上是有頭臉的。那天準備吃中飯,針是要統一交給李哥的,可猥瑣男的針令人不可思議的給丟了。
開飯列隊收針時,少有的看到猥瑣男臉色慘白,語無倫次。
“針呢?”李哥問。
猥瑣男支支吾吾,說不上來。
老大李哥徹底奮怒了,咆哮着差不多跳了起來:“你叫我如何給王幹部交差,全體不吃飯了,找針!找到了再恰飯。你個狗日的,還是在頭子恰飯的,把針給老子丟了,打死你”。話起拳落。
最近莊峰是見過打人的,可是沒見過這麼打人的,只見李哥幾乎整個人差不多都飛起來了,而手腳卻沒停息,揮拳砸腿,騰空指向那猥瑣男,莊峰躲在後面心想,五秒之內肯定把他給打倒了,不,沒有五秒那猥瑣男就倒了!那個猥瑣男也應該是在監子的左右逢源的,平日欺負莊峰他們慣了,今日卻低頭搭腦,沒了脾氣,倒有幾分可憐。
找針,全監子人飯都不吃了,全部找針,兩個小時之後,從一個強姦犯那裡傳來消息,針找到了。
老大李哥拿起那針,數了又數,一聲嘆息:“真他媽虛驚一場,唉,傷了和氣啊。”
今天的午餐莊峰真不想吃,因爲他實在咽不下去那飯菜,可是太餓了,他幾乎是含着眼淚吞下那不生不熟的米飯,半碗菜湯也一併喝下,就這樣吃了這裡的菜統稱“水上漂”,大白菜漂在上面,有異常稀少的,被稱之爲肥肉的東西飄在上面,每週的菜會經常調換的,海帶湯大家叫“海鮮”,粉絲叫“螞蟻上樹”,這裡的米飯通常是吃不下的,因爲人不能承受飢餓,所以必須吞下去這樣的飯菜保證自己能活下去。
今天是週末,中午可以看電視的,大家分成兩排坐在小凳子上,仰着頭看牆腳上的電視,除了諜戰電視劇就是新聞聯播,每天播放兩個小時,鋪板上是不讓坐的,會被值班的班長(警察)看見扣分,現在莊峰人在裡面,心卻在外面漂浮不定,實在難以接受被剝奪自由的生活,但日子終究要過,和裡面的人呢逐漸的熟悉了。
看守所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同時也是個很能鍛鍊人的場所,至少莊峰這麼認爲。
莊峰在外面的時候很難想象最近能在這樣的環境裡生存下來。吃不好睡不好這僅僅只是一個方面,在看守所裡面莊峰先後換了3個監室,第一個是過度監室,沒有宣判的都在過度監室裡面生活,他呆了20多天,在這裡莊峰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盜竊搶劫殺人販毒西毒詐騙貪污受賄等各種類型的,有個盜竊犯,而且是累犯,在和莊峰聊天的時候,問他爲啥去偷東西,他非常坦然並且回答的異常平靜,他說:“在這裡打工,一個月2000多塊錢,老婆孩子都要養,從早到晚都要花錢,一屁股債,沒辦法只有偷,難道看着他們餓死啊?所以只能去拿別人的東西。”
其實這樣的人在這裡面非常多,但原因並不是都一樣。那個受賄的犯人,是外省一個國有企業的處長,在過渡監室關押了很久了,被提審多次,但是他都一口咬定他是清白的,他告訴莊峰:“即使異地關押這麼久也不能判他,就是由於他在本地的關係非常好,他們找不到證據證實我貪污,他們早晚會放了我的。”
這個話對莊峰的啓發是很大的,也更堅定了莊峰抗拒從寬的決心和意志。
在交往的一段時間裡,莊峰感覺他是個很智慧的人,說實話,異地關押,親朋好友都不知道他在那個地方關着,無法給他提供生活必需品,在裡面他只能爲了生存,只能厚着臉皮吃用其他人的東西,莊峰也出於人道給他買了一些吃的,每天在放風的時候他都會在風場裡“瘋狂”的跑步,他說這是爲了將來出去打基礎,要保持良好的身體和精神狀態,日後和好對抗他的人對抗到底,其實,莊峰真的佩服這位處長。
看守所裡收押的人員主要有兩種,第一種是未決犯,也就是犯罪嫌疑人,這類犯人關押的地方被稱爲內監,勞動主要在監室內,從事簡單的手工產品的製作,活動範圍只有三個十個平方左右;另外一種是已決犯,被判處拘役或者有期徒刑半年以下的犯人,關押在外監,這些人活動空間相對寬鬆,基本大
部分都是到工廠裡面勞作,在值班民警的看守下,可以走來走去,所做的工作和內監區別不大,但相對輕鬆,沒有任務,在這裡就是消耗時間,等待刑滿釋放。
而在內監等待的是判決,內監裡的犯罪嫌疑人整天期盼的就是什麼時候判決,最終會被判多久,都想不去外監而無罪釋放,大部分都是做夢的,這地方只要來了就多少有問題,無罪釋放的簡直寥寥無幾。
勞動班裡有個小夥子,人長的很黑,是個貴州人,因爲惡意傷人進來的,大家都叫他“小炮”,他負責莊峰他們六監區和二監區的開水,每天上午九點鐘左右他都會到他們門前喊“打開水了”!後來他被從管教從勞動班“開除了”,恰好關到莊峰他們監室來了,這下有的樂了,因爲他負責的二監區裡面有兩個監室是女監,他就是調戲因爲調戲女犯人才會受到處罰的,據外面其他勞動班的“弟兄”們講,他經常在女監門口逗留很久。
他經常會問女犯人一下話,故意挑逗,例如:“你們要不要多打點開水啊,要不要好好洗洗”。
女犯人也會故意耍他,“我們要洗那裡,多給我們打點開水。”
因爲打開水都是定量的,送水都是推着車,每天上下午各兩大桶,多了也沒有了,只能在轄區範圍沒均分這些開水,多餘的基本都是勞動班自己“貪污”了。
在他被關進來的日子裡,他們經常會問他女監什麼樣,女犯人什麼樣之類的問題,因爲男監室裡面整天都是大眼對小眼,很多人都在想關在其他監室裡的人什麼樣,女監什麼樣,女犯人什麼樣,也有很多人像莊峰一樣幻想外面的世界每天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是不是出去後不能再被社會接受,自己也很難一下子適應變化的世界……
在魏縣長趕往看守所的路途中,莊峰就這樣呆呆的坐在牢房回憶着最近這段時間的生活,他愁苦的想,同在藍天下,爲何兩重天,過去的那種生活永遠也無法來到了。
這個時候,卻聽到牢房的外面外面傳來了王幹事的吆喝聲:“306號,出來,有人看你來了。”
莊峰一個激靈就反應過來了,現在他已經沒有自己的名字了,在這裡,他就是306號,不過莊峰還是有點奇怪,誰會來看自己呢?過去自己當市長的時候,那是每天家裡高朋滿座。只要自己在家,總會有很多人來陪着自己,自己隨隨便便的一句話,都會成爲第二天政府傳誦的金科玉律,自己是那樣自由自在的談論着所有的事情,而他們,都想學生一樣的認真的聽着自己的談話,一句都不願意落下。
但自從自己進了這裡,除了老婆哭哭啼啼的來看過自己幾次之外,再也沒有人來看自己一眼,似乎自己一下子就從新屛市官員的視野中消失了一般,但今天不應該是老婆來看自己,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因爲她昨天剛來過,而且今天不是接見日。
雖然公開接見日有規定,但只要有關係,還是可以接見的,但是不能再接見室見面,這就要換個地方了。
這樣的情況大部分接見都是在提審室進行的,都是託關係來的,在牢房裡沒有人覺得這是走後門,這叫“人情味”,雖然在某些程度上具有一定的風險性,但是管教們還是通情達理的。
莊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站起來,走到了門口,在王教官打開牢門之後,一聲不響的跟在後面出了關押他們的大樓,這個樓的過道有三道鐵門,每一道鐵門都是上鎖的,所有要離開這裡,也是浪費了一點時間。
不過莊峰一點都不急,他想不到有人來看自己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自己的事情誰也幫不上忙了,這裡是新屛市,而新屛市唯一的市委,政府的兩個最高首長卻都是自己的生死對頭,特別是政府的華子建,現在已經坐在了自己過去做的那個位置上,他在給自己種的花澆水,他在用自己的筆簽字,同時,華子建一定還會到這嘲笑的語氣談論自己,他會說,那個莊峰啊,真是個傻蛋,爲一個女人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一想到華子建,莊峰的心就疼起來了,這個人真的就是自己生命中的剋星,從他來的第一天起,自己好像就註定會成爲他的對手,遺憾的是,這一次自己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輸得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
帶着一股子怨氣,莊峰走進了提審室,他就看到了小魏。
小魏也在看着莊峰,這莊老頭瘦了,過去的圓臉變成了長臉,由於瘦了的緣故,臉上看起來皮也鬆了,皺紋也多了,一下像是老了十多歲,哪亂七八糟的渣渣鬍子,更讓他看起來落魄到了極點。
小魏突然的心中就有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這就是過去儀表堂堂,威嚴十足的莊峰啊,那麼假如自己度不過這個坎,自己也會落到他這樣的境地嗎?肯定,這一個是毫無疑問的。
小魏不忍在看下去了,除了莊峰落魄的神態之外,還有他那一身皺皺巴巴的服飾也讓小魏心酸,他別過臉去,從兜裡掏出了幾盒煙,也沒有迴避王管教,輕輕的把煙放在了桌上,說:“莊市長,我來看看你。”
莊峰有點怯意的看了一眼王管教,王管教耷拉着眼皮,說:“你們不要談的太久了,上面看到不好交代。”
說着就關上門,在提審室的外面一條凳子上坐下,掏出了香菸,一個人悶着頭,抽了起來。
小魏指了指桌子對面的椅子,說:“莊市長,你坐吧。”
莊峰動作緩慢而僵硬的在小魏的對面坐了下來,看着桌上的煙,忍不住拿起來,撕開了封口,抽出一直點起來,美美的吸了一下,在全部的把菸斗嚥下了肚子,好一會纔有不多的一點菸霧從嘴裡吐出來。
中華煙啊,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抽過了,老婆倒是每次探監都會帶上一些,但越是好煙,越是到不了自己的手裡,後來自己只好告訴老婆,以後就帶最差的煙,不然自己連煙都抽不上。
現在又一次抽到中華,莊峰感到是一種少有的幸福,莊峰連續幾大口抽完了這支菸之後,莊峰又拿起了一支,小魏默不作聲的在一次幫他點上,這個時候,莊峰就不在猛抽了,他看似知道慢慢的品嚐,並說:“你怎麼來看我了,這很讓我感到意外啊。”
小魏帶着真心的同情說:“你受苦了,我早就應該來看看你,但剛到基層,工作太忙,所以直到現在纔有時間過來看看你。”
“恐怕不是工作太忙的緣故吧?是怕我會影響到你,不過這也不怪你,新屛市誰敢來看我呢?誰願意爲了一點點舊情而讓那兩人人不高興呢?哼。”
小魏的人知道莊峰說的那兩個人是誰,所以他就有點慘然的苦笑一下說:“是啊,你也不要怪大家,混官場,都圖的是一個名利,說到感情,真的是一種奢望啊。”
“但你今天來看我了,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你並不是爲了感情而來看我的。”
小魏倏然一驚,沒想到今天的莊峰還是如此犀利,那落魄的只是他的外表,並不是他的智慧,不錯,這就好,或許今天真的能從他這裡獲得自己想要的結果。
小魏點點頭:“不錯,我也不是爲感情而來。”
“哪你是爲什麼而來的?”莊峰反問一句。
“爲我們兩人的危機而來。”
“危機?”莊峰突然的哈哈一笑,眉宇間就恢復了幾分當初做市長時候的那種氣概:“難道還有比我現在處境更大的危機嗎?恐怕是你小魏有危機了吧?”
小魏也不否認,說:“是啊,我是有了點麻煩,但這個麻煩和你也有很大的關係,所以今天就是來看看你,請莊市長指點一二的。”
莊峰已經抽完了第二隻煙了,他拿起了第三隻煙,沒有說話,只是瞅了一眼小魏,等他幫自己點上之後,才說:“嗯,什麼情況,看在你這幾包煙的份上,我幫你分析一下。”
小魏也不敢再繞圈子了,這個地方自己是託了關係來的,但人家也說了,不能談的太久,這就不說會讓看守所領導發現了,小魏更擔心萬一讓熟人看到自己了,傳到了冀良青等人的耳朵裡,那就更麻煩,所有他言簡意賅的把最近華子建對市一中過去工程賬目調查的事情說了。
最後小魏說:“這件事情雖然對我危害很大,但多多少少也和莊市長你有點關係,我知道你在裡面一直扛着,也不過是爲了讓自己少一點問題,所以還請你幫我想想對策。”
莊峰在小魏給他介紹這些情況的時候,一直什麼話都沒說,等小魏全部說完了,莊峰擰着眉頭想了好一會,纔有點黯然的吐出了兩個字:“無解!”
小魏沒有想到莊峰的回答是這樣的乾脆,他愣愣的看着莊峰,好一會才說:“一點方法都沒有嗎?”
莊峰嘆口氣說:“但凡華子建這個人稍微好對付一點,我也不會進來來,這個人啊,和我們過去遇到的所有幹部都不一樣,到今天我還一直沒有想到過對付他的辦法,小魏啊,很可惜,我幫不上你,你認命吧。”
小魏呼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大聲說:“不,我絕不會這樣讓他得逞的,我不想進來,我還要繼續當官。”
提審室的門就打開了,那個王管教伸頭進來,看了看他們兩人,有點擔心的說:“魏縣長,這個聲音。”
小魏緩緩的坐了下來,對王管教擺擺手,接着有氣無力的趴在了桌子上,臉上的肌肉不斷的抽搐,整個身體不斷的顫抖,他徹底絕望了,所有的方式都試過了,冀良青自己也去見了,華子建也談了,現在連莊峰也沒有一點辦法,自己只能走向末途。
一個接一個的失敗,像滅火劑一樣把心頭的希望之火澆滅了。
莊峰有點欣賞和欣慰的看着窮途末路的小魏,他的心理上也多多少少的有點安慰了,老子在裡面受苦,你們一個個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耀武揚威,來吧,都進來吧,免得老子一個人寂寞。
小魏覺得什麼都完了,什麼都已遠遠地把他遺棄,只有在他僵硬的腦子裡,畫着一個悲衰的問號而已。
過去那麼多的希望在此刻就像一隻五彩繽紛的肥皂泡,突然在眼前破滅,悲苦的心情像夜晚的飛蛾一樣,盲目而痛苦地在小魏的心裡顫動,他覺得天旋地轉,他的財產地位榮譽生命。一切都完了,他的兩眼散光,像從雲端跌到深淵之下,掙扎了很久,突然伏在桌上大哭起來.
他心裡感到空虛悲哀,整個幻想的天國已經在他的周圍崩潰了,並且崩潰得蹤跡渺然,無聲無息,如同過眼雲煙的夢境。
船沉掉了,希望的大海上,連一根繩索,一塊薄板也沒有留下,他臉上現出一陣痛苦的痙攣,用一種無力的絕望的眼光看莊峰。
莊峰起初是快樂的,但隨着時間的推移,莊峰慢慢的由剛開始時候的幸災樂禍變得憐憫起小魏了,而在冷靜下來之後,莊峰又覺得自己其實應該幫幫小魏的,他陷進來之後,肯定會連同自己一起交代的,自己扛了這麼長的時間,無非就是想讓自己罪行少一點,而且還能留下大筆的財富,只要自己不死,將來出去了還要生活,對的,還要過上好的生活,所以幫小魏在另一個層面上來說也是幫自己。
可是莊峰很遺憾的發現,自己這次還真的無法幫上小魏了,不是自己無能,而是自己和小魏的對手太過強大,強大的到了沒有一個破綻讓自己下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