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爲是啞巴的瘸腿老家將突然開了口,饒是黑妮的接受能力已經今非昔比,也呆愣了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
“牛叔……”
“有些事不知道爲妙,這是老將軍給你的密信。”大約是長久不說話的緣故,牛叔的聲音粗嘎而沙啞,而且話說得特別費力。
黑妮接過密信,快速看過後當着牛叔的面燒成了灰。
遠隔萬里的老將軍原來什麼都知道,是不是意味着,看似任人宰割的將軍府,其實一直被老將軍佈下的暗線保護着?可是,三小姐身陷囹圄時,暗處的守護者爲什麼不出來?是覺得三小姐不值得他們承擔暴露的風險,還是別有隱情?那無數雙暗暗盯着府中諸人一舉一動的眼睛,察覺到自己的異常了嗎?……
黑妮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暗暗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我大意了。”黑妮猛喝了一杯酒,無力、挫敗又忐忑的她需要烈酒刺激一下大腦。
被一早拉來酒吧的嚴王知道黑妮是個心裡有數的人,也不勸她,任由她喝個痛快。“你別多想,就算出現了最糟的情況又怎麼樣呢?大不了跟光頭似的,找個深山老林躲一躲,避幾年風頭,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我不是擔心這個。”黑妮很少喝酒,卻似乎是個天生的酒罈子,三杯烈酒下肚,卻沒有一絲醉意。“我是難受。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其實我一直當他們是家人的,以爲自己足夠了解那個‘家’,足夠了解那些‘家人’。可現實卻照頭給我潑了一盆冷水……我是簽了賣身契的奴僕,他們是主子,就算我把心剖出來,也永遠不可能成爲他們的家人……”
想到自己心情忐忑說起跟老將軍佈下的暗線接觸之事時,大夫人毫不意外的神色,黑妮忍不住又給自己灌下了一杯酒。“她什麼都知道,他們都知道,只有我一廂情願地以爲將軍府如砧板上的魚,任由狗皇帝宰割。可我急得恨不得單刀入皇城造反時,他們卻守口如瓶,沒有露出哪怕一絲口風。我知道他們這樣做沒錯,可還是傷心,難過,難過得不想面對他們……”
嚴王看着向來強悍的黑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心裡也不好受,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爲了那個將軍府,黑妮付出了那麼多,結果卻發現原來人家只是面上悽苦,真正着急的,只有毫不知情的她而已。這事兒擱在誰身上不傷心?再往深處想,黑妮有神奇小鎮這個金手指尚且如此辛苦,若是沒有呢?焦急卻無能爲力的她會不會真絕望地跑去做傻事?若是不幸丟了性命,是不是到死都不知道這個可悲的事實?
有些事,真不能往深處想,越想,就會越覺得心涼。
最終,黑妮沒有喝醉,卻因爲哭太久而累得昏睡過去。嚴王將她送到住處安置好,才放心離開。
久違的痛苦似乎發泄了心中的委屈和種種情緒,在神奇小鎮修整了兩天,黑妮就回去了。她看上去還是那個她,卻有什麼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
“……黑妮,你確定要去?”大夫人神色間有些踟躕不定。黑妮功夫好,有她在,他們一路上會安全很多。可同樣的,決定今日能否全身而退關鍵的皇城放火行動,若是黑妮去做,也或許要比旁人穩妥一些。究竟讓黑妮去放火還是貼身護衛?大夫人忍不住左右爲難了起來。“去吧,多加小心。”最終,大夫人還是做出了決定。若是不能在皇城內引起騷亂,他們連走出將軍府的機會都沒有,談何逃出生天?罷了,先順利出城再說,黑妮是個機靈的,說不定很快就能追上他們……
至於另外一種可能,大夫人或許想到了,亦或是覺得不值一提。在她這樣大家出身的貴人眼裡,奴僕爲主人豁出性命是理所應當的,人若是真沒了,感嘆一聲“忠僕”就是最大的褒獎了。
心痛得狠了,也就麻木了。黑妮心想,此行,算是全了當年大夫人對她的救命之恩——她一個人的性命換將軍府十幾條性命,值了!
有神奇小鎮作掩護,黑妮如有神助,很快就在皇城引起了騷亂。原先商定的計劃是放火,可事到臨頭,看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百姓,她終究還是遲疑了。狗皇帝該死,這些百姓卻是無辜的,爲了將軍府傷害這麼多無辜之人的性命,她做不到。
她最終選擇了最冒險的方法——行刺。她初期爲了掙錢在神奇小鎮狂練的劍法沒有白費,悄無聲息地隱匿在暗處,百步之外射中了站在城樓上欣賞“國富民強”美好景象的老皇帝……
“這樣金蟬脫殼的機會可不多,你確定要追他們?”嚴王有些不能理解,在他看來,黑妮已經報了恩,完全可以自此以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根本沒必要追上去找罪受。
“別人都可以不管,我唯獨舍不下七公子。”不久前她本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卻沒想到七公子不小心聽到了大夫人和老媽媽的談話,一直悄悄守在門口等她。她答應他會活着,會追上他,他都紅了眼睛,若是自此消失無蹤,不定傷心成什麼模樣。
嚴王知道那個七公子算是黑妮一手帶大的,不是親子勝似親子,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沒有再勸說。人活着得有個念想,黑妮在那個世界孤身一人,若是連唯一的牽掛都捨棄了,活着又有什麼樂趣呢?就像他,就算遠走高飛的機會擺在眼前,他也不會捨棄家人,獨自苟活於世。
“黑妮!”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看到追上來的黑妮時,將軍府諸人都很高興。特別是七公子,激動得小臉通紅,一邊流淚一邊咧嘴笑,看着滑稽極了。
可就是這副滑稽的樣子,讓黑妮冰涼的心溫暖了起來。
“什麼?皇帝遇刺!”
黑妮面不改色地點點頭,“我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聽到有人喊皇帝遇刺了,我暗中打聽了下,應該是真的,聽說箭上抹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