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覺得我已經完全沒有威脅性了吧,墨司箏最終還是答應我的要求,同意將我和墨雲堯關在一起。說白了,就是允許我陪墨雲堯在兩日之後一起赴死。
他也真是想得開,大婚兩日後就處死自己的親弟弟,絲毫不擔心會沖掉喜事,果然急不可耐啊,心虛意味顯露無遺。
連笑風塵都被收走了,我不知道已經在心裡詛咒了他多少次,直到士兵們押着我行至天牢盡頭……那裡有一間封鎖得極其嚴實的牢門,裡面關的是誰,可想而知。
心跳突然加快起來,我的語氣有點發顫,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到了是吧?”
“嗯,到了。”跟着我的士兵還挺客氣,也許是因爲我當初“皇城第一高手”的光環還在吧,他們的聲音聽上去比較和藹可親,“阮姑娘,九王爺就在裡面,您自己進去吧。”說完其中一個便從腰間取下鑰匙打開了牢門,而另一個的刀刃也慢慢離開了我的脖頸。
我站在原地,看着牢門再度被緊緊關上,這才遲疑着轉過頭去。
映入視線的是那個熟悉的身影,記憶中,我們兩個也並沒有分開太久,然而此時白衣已佈滿風塵,上面還有早已乾涸的血跡,他倚在牆壁上闔着眼睛,面色蒼白形容憔悴,再不復往昔那般意氣風發。
他似是睡着了,並不知道我的到來。我想要呼喚一聲,誰知一張口卻是抑制不住地哽咽,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相公。”
墨雲堯的身體驀然狠狠一顫,隨即睜開眼睛轉過頭來,在掠過我面容的剎那間,他的目光似乎還有那麼幾分難以置信,而後就變爲了毫不掩飾的狂喜。
我曉得,我有多思念他,他就有多麼思念我,有種感情從不多言,卻深刻到焚骨蝕心。
“小楓子……”他話音未落,我已經不管不顧地奔過去,狠狠撲進了他的懷裡,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所有情緒彷彿都在瞬間找到了合理的宣泄點,我雙手摟着他的脖子,眼淚霎時就充滿了眼眶。
“我來晚了。”是的,我來晚了,我能清晰感覺到他身體的綿軟無力,根本不似以往那樣內力充沛的樣子,他真的已經武功全失了。
墨雲堯咳嗽兩聲,反手回抱住我,仍是一貫溫柔的力道:“不晚,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我把臉埋在他的肩頭,手慢慢向下扣住了他的腕部微一用力,果然完全沒有迴應,墨雲堯如今的狀態已經和普通人無異了。
悲傷肆意侵襲,攫住心臟,直教人窒息。
大概是肩頭血跡未乾,墨雲堯敏銳地發覺我受傷了,直起身來伸手撫向我的傷口:“誰弄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聽到了他語氣中遏制不住的冷意,生怕他過於激動牽動舊傷,連忙擺擺手解釋道:“沒關係沒關係,作戲而已,否則我哪能那麼容易就進來看你。這點小傷,我皮糙肉厚根本沒往心裡去哈哈……”
墨雲堯靜默良久,似乎想撕下衣襟替我包紮,但在發現身上衣衫已經骯髒不堪後,露出了些許遲疑的神色。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我自己來就行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愧疚,但又不曉得怎麼表達纔好,躊躇半晌,直到自行包紮完畢,這才小小聲說了一句:“小云子,你放心,我們一定能逃出去。”
“從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他替我將一綹遮住視線的亂髮別到耳後,擡眸安靜地注視着我,“我的娘子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你既然能來見我,那便說明你覺得已經到了合適的時機。”
這話說得我有點臉紅,事實上我也沒那麼神奇,完全是因爲師父介入纔有機會來天牢的:“你別誇我了,就好像我不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似的。”
墨雲堯輕笑出聲:“你有幾斤幾兩,我是最清楚的。不過娘子啊,爲夫現在形同廢人,還要勞你費心照顧,真是抱歉得緊。”
依舊是慣常調侃的語氣,但我卻聽得出,有什麼和從前不一樣了。然而我怎麼還能要求他和從前一樣?任憑是誰,如此狠狠地跌到谷底,恐怕都難以一笑置之吧?何況是心高氣傲的墨雲堯。他這一刻的強顏歡笑,只會讓我更加心疼罷了。
想到這裡,我愈發用力地抱了抱他,低聲道:“還有我呢,你怕什麼。”
“我不害怕。”他笑容未褪,低頭在我脣上輕吻了一下,“倒是你,手那麼冰涼,究竟在不安什麼?”
我頓時又有了被他看透的感覺,僞裝是一個人的常態,就像口中說着沒關係,心中卻在拼命地抽疼着,明明在現實面前無能爲力,可還要裝作毫不經意。
小云子,即使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也還是想要登上皇位嗎?
萬沒想到,在我還在遲疑的時候,這句話已然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而當我終於回過神來,瞬間氣惱得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墨雲堯的神色出現了片刻怔忡,他沉默着,驀然恍惚一笑:“小楓子,你在怪我?”
“沒有!”我下意識地提高音量否認,“我就是隨便一問,你也可以不回答!”
“是爲了我娘。”
“……”
他用那雙秀長漂亮的黑眸定定地看着我,目光似是穿越了那些從不願觸碰的回憶,帶着刻骨銘心的蕭瑟悲涼,然而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彷彿在說一個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我只是想讓我娘在天上看着,她的兒子終有一日能奪去那個負心男人的所有榮耀,還她一個遲來的公道。”
我本是隱隱知道答案的,然而聽他親口承認這些,仍然止不住的心酸。
“小云子,我陪着你,皇位也好江山也罷,但凡是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做到,拼了命也在所不惜。”其實無論他要做什麼,都沒關係,只要我願意,刀山火海都隨他去。
墨雲堯也不顧自己傷口還沒癒合,便擡手用力將我攬進懷裡,像是要把我揉進生命般帶着決絕的意味,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一字一句,低沉微啞偏又堅定無比:“我墨雲堯在此起誓,今生今世永不辜負阮楓塵,如有違背,天地共誅。”
大傻子,有些人只要相愛着,又何必需要海誓山盟?那些虛無的話語誰會在乎?
然而他還是說了,我也還是安靜地聽着。本來是想嘲笑他一句的,誰知一開口卻不自覺紅了眼眶。
是啊,永不相負。
在天牢裡的日子有多麼艱難可想而知,尤其像墨雲堯這樣劍傷未愈還無內力護身的人,每天受着風寒侵襲,恐怕再多耽擱一段時日,他的身體就完全垮了。
不過令人欣慰的是,自我到來之後,他的精神還算好,每每聊天的時候都含着笑,但縱然是這樣也掩飾不住眉眼間濃濃的疲憊之意,有時候說着說着話就靠在我肩膀睡了過去,很久都不見醒轉。
我覺得墨雲堯眼睛裡似乎沉澱了什麼東西,叫人看不透也摸不着,這種不安而疑惑的情緒讓我每次和他對視的時候都會掌心泛涼。
然而我還是什麼也沒問,爲了不給他造成不必要的壓力,我甚至沒告訴他關於師父的事情,只是說上官青和流雲社的成員們找來了高手相助,會於行刑之日將我們二人救走。而墨雲堯聞言什麼都沒多問,只是點點頭,若有所思道:“上官是個很好的人……”
我總感覺他還有下句話沒說,可是他終究是沒再繼續,只是衝我微微揚起脣角,笑得像個無邪的孩子。
兩日之後,正如墨
司箏之前所言,我與墨雲堯被押往午門等待行刑,以弒君叛國的罪名……聖旨是他以太子之名代傳的,我毫不懷疑,只要墨雲堯一死,他立刻就會殺掉病重的皇帝,登上皇位。
因爲墨雲堯向來是以痞子王爺形象示人的,所以即使面臨這種生死關頭,百姓們都沒有一個肯出來替他聲張一句,都只是遠遠地圍在外面看熱鬧,我嘆息着把腦袋擱在囚車頂端,心想若不是老子穴道被鐵關道人那個死麪癱一直封着無法動用內力,真恨不得把囚車震碎了跑去和墨雲堯共乘一輛。
然而此時耳邊卻聽到一個老大娘在惋惜地念叨着:“多好的一個姑娘啊,被這個混蛋王爺給糟蹋了。”
大娘你誤會了,其實我們是兩廂情願彼此糟蹋來着……或許我該感到慶幸,墨雲堯那時還沒算太過火,沒發展到令人扔爛白菜臭雞蛋的地步,否則連我也得跟着遭殃。
大概是由於太信任自家師父了吧,我這一刻的心情異常輕鬆,甚至還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但問題是,笑風塵已經被收走了,難道我待會要赤手空拳殺出包圍圈嗎?唉,算了,那倒也沒什麼不可行的,大不了就借劊子手大哥的砍刀用用唄……
午門已至,遠遠望去,司天捷和太子一起坐在監斬臺上,就等着看我和墨雲堯是如何身首異處的。
直到腦袋被按在木樁上的時候我還在感嘆,究竟是多大的仇怨和多強烈的利益驅使,才值得令太子殺害手足,令武林盟主違背江湖道義。
師父啊你怎麼還不到,這個木樁和砧板一樣,還全是血腥氣味,我真是受不了了……
太子手中的令箭落地,時辰已到,我勉強擡頭,將劊子手的砍刀在陽光下折射出了一道刺目的光線。
清銳的呼哨聲頓起,在午門上空顯得格外清晰。
我身後的劊子被無形劍氣貫穿,溫熱鮮血濺上了我的衣襟,我連忙直起腰來,頓覺手臂一鬆,背上緊實的牛筋繩索也被削斷了,兩枚石子隔空而至,啪啪兩聲解開了我之前被鐵關道人封住的穴道。我想司天捷最該後悔的事情,就是他太過輕敵,居然沒有想到要廢掉我的功夫……當然,這也大概也和他過於相信鐵關道人實力有關,畢竟我無法自行衝開穴道,師父卻可以。
內力重新自四肢百骸向丹田歸攏,我一躍而起,視線中見一羣蒙面黑衣人已經和士兵交上了手,刀光劍影令人眼花繚亂,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驀然間一柄長劍破風而來,我本能地擡手穩穩接住,定睛一看竟發現淺碧色劍刃上反射出了一道銀色花紋……靠,竟然是碧如音,誰把墨秋漓家的名劍也給借來了?
我曾說過碧如音戾氣太重,誰知此時此刻,它配上這樣的場景恰到好處。
一劍光寒,殺意凜然。
一個身形修長的黑衣人從我身側掠過,順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去幫你師父,這邊我來搞定。”
是上官青的聲音,他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朝墨雲堯的方向疾奔而去。我回過頭,發現其中一名黑衣人已經和司天捷交上了手,從招式上判斷,是師父無疑,只是太子又不知去向了。
“司天捷你個老不死的王八蛋!”碧如音在半空中劃過一道碧色弧線,凌厲無比襲向司天捷天靈蓋。
碧如音和琅琊劫冷冷相擊,可惜無論是劍還是人都遜色於司天捷,因此即使我咬牙切齒用盡全力,也還是毫無懸念地被震飛了出去。但我的出現終究是給師父爭取了時間,他成功一掌集中了司天捷,而後不再戀戰,飛身抱起我隨流雲社衆人共同撤退。
我半眯着眼睛,感覺耳畔風聲呼嘯而過,隱約聽得師父自言自語叨咕了一句:“二十年不見,這老傢伙還真是精進了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