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阮楓塵把墨雲堯從觀霞峰帶回來的時候，無論是白晉還是師繪雲都表現出了十二萬分的震驚。
“你還沒死？”白晉話音未落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迎着自家寶貝徒弟哀怨的目光，只得尷尬地笑着改口，“呵呵，皇上，很高興看到您安然無恙。”
“慶仁帝已經葬入皇陵了，我現在不再是皇帝，白大俠不必拘禮。”墨雲堯也不生氣，攬着阮楓塵的腰微微笑道，“還希望白大俠不要介意我以後常住這裡，與小楓子朝夕爲伴。”
“我師父不介意！”阮楓塵心直口快地替白晉回答，“只要有師母陪着，他不在乎山上住的是誰。”
心事被拆穿，白晉氣得作勢要打她：“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是吧？”結果立刻就被師繪雲扯着衣角拽到旁邊去了。
阮楓塵衝着他離去的方向扮了個鬼臉，轉身笑嘻嘻道：“小云子，回頭我給你收拾一間空房，你先住下來哈！”
“難道娘子要讓爲夫單獨睡一間不成？”墨雲堯語氣中滿是委屈，眼角卻微微上揚，含着笑意，“不用費心打掃，就睡你那屋便是了。”
誰知阮楓塵並不買賬，反而一臉緊張連連擺手：“不行，分開五年，我一個人睡習慣了。而且咱倆無名無份，被師父知道可是要死人的！”自家師父是什麼個性她最清楚，若是讓他發現了，一定會每天跟在自己身後碎碎念，那誰受得了。
出乎意料，墨雲堯這一次沒有再調侃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垂眸，似在沉吟什麼。
而與此同時，白晉和師繪雲正在山道轉彎處竊竊私語。
“師兄，之前我還沒正式見過堯王一面，沒想到果真是無雙公子，風華絕代，頗有你年輕時候的氣質呢，塵兒好眼力。”
“哼，他像我，塵兒像你，這算怎麼回事啊？”
“所以才說是一家人。”師繪雲秀眉微揚，饒有興致地看他，“師兄，你該不是因爲堯王搶走了塵兒，就因此記恨人家吧？”
白晉悶悶地“嗯”了一聲：“記恨倒不至於，就是覺得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徒弟，如今卻要拱手交給別人，很不甘心。”
“可塵兒總要嫁人的，能尋到一個真心相待的夫君，你應替她高興纔是。”師繪雲雙手環在他的腰際，將聲音放柔，“更何況，你還有我。”
你還有我。
白晉低下頭，注視着這個讓自己傾心了二十餘年的女人，歲月並沒有過分磨損她的容顏，卻慷慨地給了她不同於往昔的沉穩和溫柔。
她終是又回到了自己身邊，蒼天已待他不薄。
身後驀然傳來一聲輕咳，白晉警惕回頭，發現是墨雲堯站在不遠處，頓時沒好氣起來。
“有事嗎？”
墨雲堯負手而立，悠悠然道：“沒什麼大事，就是來對白大俠當年的救命之恩表示感激。”
“不用謝。”白晉瞪他一眼，“我也只是不想讓塵兒難過而已。”
“白大俠果然爲人直爽，令人敬佩。”
“啊，過獎，你也風流倜儻玉樹臨風……能別說這沒用的麼？”
師繪雲在旁邊聽着，忍不住笑出聲來：“堯王，你不必和他繞彎子，有事直說就好了。”
墨雲堯從善如流，勾起脣角魅惑一笑：“我只不過想補給小楓子一個遲來的名分，我要和她成親，還請二位能夠代爲主持。”
白晉冷哼：“你想讓我把塵兒賣給你？”
“白大俠言重了。”
“叫誰白大俠呢？”白晉忿忿轉過身，牽了師繪雲的手舉步離去，“以後要叫師父！”
墨雲堯微笑點頭：“是，師父。”
於是阮楓塵就這麼稀裡糊塗完全沒有思想準備地被推上了新娘的位置，而且還是由師繪雲親自給她梳妝打扮。
她很鬱悶，明明是自己成親，怎麼反倒成了最後一個才獲知消息的人呢？該死的墨雲堯，他一定是在報復自己不讓他進屋睡！
“師孃，能不能別給我帶這些亂七八糟的頭飾啊？梳個髮髻就算了，好重。”
“傻丫頭，如此大喜的日子，你是主角，怎麼能不打扮得漂漂亮亮？”師繪雲看着銅鏡中她鼓着兩腮的樣子，忍俊不禁，“人生中只有這一次呢，讓你未來夫君看了也歡喜啊。”
阮楓塵驀然想起曾經在堯王
府中換上舞衣時墨雲堯熾烈的眼神，兩頰微紅，卻依舊嘴硬：“他纔不在乎這個呢……話說師母啊，你當年成親也這麼麻煩過麼？”
師繪雲萬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怔然好久，這才抿脣淺淡一笑，帶着些許物是人非的無奈之感：“是啊，但當年我和你的心情真是一點也不一樣，因爲我所嫁之人不是你師父。”
阮楓塵登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因爲關於師繪雲曾經和司天捷拜過堂的這段故事，白晉並沒有和她提起過：“呃，師母，抱歉……”
師繪雲用一枚點翠嵌寶大發釵將她墨黑濃密的長髮高高挽起，沉吟許久，這才緩緩道：“都是往事而已，如今我和你師父已不再年輕，也就不甚看重這些儀式了。”畢竟，此世能夠安安穩穩在一起纔是最重要的。
阮楓塵不再開口，乖乖任由師繪雲給自己描眉梳妝，待起身時，但見紅絹衫細膩勾勒出曼妙身形，外罩金線繡花鮮紅長袍，鳳穿牡丹的圖案，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她盈盈擡眸，五官如畫，千嬌百媚。
師繪雲滿意地上下打量一番，這才欣慰地點點頭：“時辰到了，我們出去吧。”
踏出門檻第一步的時候，阮楓塵還隱隱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彷彿不相信自己竟讓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嫁了。但當她看到華堂之外那些等候已久的客人時，頭腦霎時就清醒了過來。
“他他他們怎麼都來了？”
墨秋漓、綰菁、墨桂翎均在，甚至是城外一別多年未見的絕隱和桂花都被墨雲堯找到請來了，被熟人環繞的感覺實在太尷尬，以至於阮楓塵瞬間就想遮住臉往回跑，卻終是被墨雲堯攔腰抱住。
“害什麼羞啊娘子，客人可不僅這些呢。”墨雲堯也是一襲鮮紅禮服，他極少穿這麼顏色豔烈的衣裳，然而此時看來卻是分外瀟灑，他伏在她耳邊低低笑道，“流雲社的成員們都在裡面等着呢，你不會讓他們失望的，對吧？”
流雲社……阮楓塵下意識反問道：“青姐來了沒？”
“沒有。”墨雲堯靜默片刻，輕聲嘆了口氣，“我尋不到他的下落。”自那日觀霞峰一別，上官青便再無消息。
阮楓塵不是不清楚，像上官青那麼驕傲的人，離開後怎麼還可能輕易再與自己相見，更何況在今天這樣喜慶的日子裡，相見，倒不如不見。
之前白晉的詢問仍在耳畔迴響：“塵兒，那個叫上官青的小盜賊，對你也很上心。”
“我知道。”
“你對他並非完全無意，對吧？”
“師父，別再提起了好嗎？”
“爲師想聽你一句真話，動過情嗎？”
“……”
“塵兒，回答爲師。”
“是，動過情。”
那是她唯一對墨雲堯感到欠疚的事情，上官青在她心裡留下的印記太過清晰而深刻，以至於連刻意忘卻都做不到。哪怕那不算是愛情呢？即使只是被誤解的感激和依賴，也足以讓人銘記一生。
對一人癡情，便難免對一人無情，她這輩子只能是墨雲堯的女人，情深至此，最後到底是辜負了上官青。他不曾怨恨，她則無從請求諒解，甚至連一句真實的想法都說不出口。
阮楓塵很清楚，墨雲堯也明白這些，但他從不深究，也不會在她面前提起。聰明如他，曉得自己錯過些什麼，又該去彌補些什麼，而後任憑歲月如靜水流深般無聲無息，日復一日沖淡所有的痕跡。
回憶被拉回現實，阮楓塵在墨雲堯的懷裡擡眸一笑，嬌妍如花：“既然如此，別讓客人等急了，我們進去吧。”
墨雲堯笑着應了一聲，牽着她的手走向被精心佈置過的內堂。在經過墨秋漓身邊的時候，他有意無意地側過頭去朝對方投去一瞥，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緒，眼神交匯處，墨秋漓脣角輕揚，伸手溫和地攬住了旁邊綰菁的肩膀，後者小鳥依人地靠過去，眼底滿滿盡是情意……他如今已是一國之君，壓制了所有輿論封綰菁爲後，令後宮僅她一人，朝夕伴在自己身邊。
縱然有補償的成分在內，但他終究是把能給予的，全都給了她。
墨秋漓在以這種方式告訴墨雲堯，自己永遠不會再對阮楓塵有任何逾越的念頭，前塵往事，盡數隨風。
“九哥九嫂，恭喜恭喜！”墨桂翎一襲杏色衣裙顯得格外嬌俏，髮髻高
綰，已經嫁爲人婦的她看起來絲毫沒有人妻的賢惠感覺，依舊像從前一樣古靈精怪，“祝二位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還沒等墨雲堯說話，阮楓塵便飛快地接口道：“多謝吉言，不過你也得長點心了，不要總是欺負自家夫君。”
於是婚宴便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順利進行下去，拜天地拜恩師夫妻對拜，禮成。阮楓塵跟在墨雲堯身後，逐個給諸位賓客敬酒，夫唱婦隨言笑宴宴，到最後兩個人都有了幾分醉意，耳邊只聽得兩邊客人都在起鬨般喧鬧着，讓新郎親吻新娘。
阮楓塵尷尬地放下酒杯，略顯不知所措，誰知墨雲堯倒是很自然，長袖一甩就傾身上前，在她反應過來的前一秒，溫柔而專注地覆上了她的脣。
在四周經久不息的祝福聲中，阮楓塵一動不動地站立着，這不是兩人第一次擁吻，但她的心跳卻比往昔都要猛烈。
“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風風光光嫁進堯王府，然後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九王妃。”
“若真到了那一天，你要請全天都最好的繡娘來爲我做嫁衣，等我鳳冠霞帔，風風光光嫁給你。”
不會再有曾經的九王府，她也不會是所謂的九王妃，但他依然拜託流雲社的人快馬趕回天都，請來了手藝最高超的繡娘做好這一件如火嫁衣。
然而細想起來，卻着實沒有什麼事情比成爲他的妻子更重要，這意味着從此將與他榮辱與共，再不分離。
只要結局如彼此所願，便足以令人心生感激。
緣深緣淺，終於還是修成了正果，這是命運的恩賜，值得珍惜。
墨雲堯幽深眸底清晰倒映出她的模樣，他驀然俯下身去將她攔腰抱起，徑直朝外面走去。阮楓塵剛要掙扎着下去，卻聽得他聲音低沉魅惑，溫熱的氣息拂在頸間。
“小楓子，能娶到你，是我墨雲堯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情。”
我何德何能，得以遇見你，並且愛上你。
他終於還是等來了這一天，等她做了他的妻子，等她願意攜手陪他同行一世。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當初想想是多遙遠的誓言，現在卻可以攜她同行，慢慢實現。
春宵帳暖。
喜燭的光芒柔和，檀香的味道清鬱，空氣中隱隱透出靜謐的氣息。墨雲堯將阮楓塵輕輕放在牀上，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燭光映照下，他的面容如畫般完美到不真實，眼睛如黑曜石般流動着惑人光影，深深淺淺，彷彿擁有着把她捲入其中的魔力。
“小楓子。”
“嗯？”阮楓塵疑惑地看着他越靠越近，眼看着已經近在咫尺，頓時下意識地退到了牀角，“你做什麼？”當然，話雖這麼說，其實她早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可儘管倆人已成夫妻，突然要經歷這種事……還是讓人有點難以接受啊。
墨雲堯掀開被子坐到她身邊，低聲笑道：“可還記得我曾和你說的話？”
“你說過那麼多話，我哪裡知道你指哪一句。”
“我說過。”他不緊不慢地接下去，“除非明媒正娶，否則我絕不動你一分一毫。”
他是這麼說過的，然而在這樣的情境下突然提起，卻令阮楓塵瞬間謹慎起來。
“那又怎麼樣？”
“你已經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了，所以……”墨雲堯冷不防箍住她的腰用力一帶，隨即兩個人便一起倒在了牀的一側，“我終於可以好好疼你了。”
阮楓塵伸手想要推開他，卻發現迎上他目光的一剎那，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墨雲堯俯身，深深地吻了下去，修長五指在腰間一探，利落地抽掉了她的衣帶。嫁衣被褪去，只剩下白色褻衣，鈕釦一顆接一顆被挑開，露出纖細鎖骨和如玉的皮膚，阮楓塵臉色如烈火炙烤般通紅，想要躲開，卻被他重新拉回到懷裡。
“別怕，小楓子，我永遠不會再離開你。”輕聲呢喃，字字珠璣。
別怕，說過的一生一世的誓言，我絕不負你。
阮楓塵逐漸安靜下來，她喘息半晌，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信你。”
喜燭被隔空彈滅，屋裡陷入昏暗，只剩下窗外灑落的一地月光。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須知我是這樣愛着你，直愛到瘋狂不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