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上官青明顯沉默了許多，除了必要的詢問和安排，他再也沒有和我多說一句話。
終於捱到八月初七的中午時分，我一直躲在帳篷裡，把笑風塵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只等着他買飯回來，直到日暮西山，上官青帶回了兩隻用油紙包着的烤雞，把其中一隻放在我面前。
“吃。”
我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企圖用毫無營養的對話來緩和一下氣氛：“你居然愛吃這麼油膩的東西啊？”
“因爲你愛吃。”
“你怎麼知道？”
他很不經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和我說過，在幽靈山莊時曾經因爲肉被人搶了，就去把對方揍了一頓。”
“……”往事不要再提啊！我半天接不上話，乾脆默默地撕開油紙，開始吃雞。
上官青撩起衣襬坐在我旁邊，慢條斯理地啃雞腿，比起我慘絕人寰的吃相，他顯得優雅而從容，看起來就像個有教養的富貴公子，哪裡有本分平日裡陰陽怪氣的樣子……當然，我猜他是裝出來的，故意端架子來着。
帳篷裡安靜無比，除了能聽見外面呼嘯而過的陣陣風聲，就只剩下我嚼骨頭嘎吱嘎吱的聲音。
“那個……青姐啊。”
“講。”
其實我也沒什麼正事，就是覺得沒人開口太詭異，因此隨便叫一聲：“沒什麼，你繼續吃。”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把手中的雞翅膀整隻放入口中，片刻，悠然吐出一根光滑完整的骨頭……這傢伙是在炫耀自己爐火純青的吃雞技術嗎？
我忿忿地撕下一大塊肥肉塞進嘴裡，鼓着腮幫一邊咀嚼一邊儘量把頭腦放空……我有個習慣，每當大戰將至就喜歡沒邊際地胡思亂想，師父說這是不可取的，習武之人應該心無雜念。雖然我覺得師父的雜念也挺多的，但還是選擇了乖乖聽從他的話，爲這次非同尋常的營救行動做好準備。
“太子的婚宴會在申時如期舉行。”上官青這句話頓時又打亂了我的冥想，我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沉吟半晌點了點頭。
“還來得及睡一覺再出發。”
他無奈地看我一眼：“你心真寬。”
“養精蓄銳麼，等着挨你那一劍。”
“……”
其實越到關鍵時刻，我的心情反而越容易平靜下來，畢竟離既定的軌跡愈發接近，也就逐漸變得平和了，心裡滿滿地就都是即將見到那個人的期待和欣喜，也不怎麼緊張了。
只是不知道上官青會不會緊張。想到這裡，我偷偷朝身側投去一瞥，見他用一方素白絹帕擦了擦手丟在一旁，隨即便闔上眼睛閉目養神起來。
我們都在等待着今晚的時刻，並且懷着勢在必得的決心。
須知墨雲堯還在等着我，這就是我全力以赴的唯一理由。
太子大婚。
十里紅妝，花瓣鋪路，夜風捲起寒香陣陣，沿着街道走過去，便見到有士兵在給兩旁的百姓分發喜糖，夕陽的光影充滿暖意，到處都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
司玉蝶所乘坐的華麗轎輦遠遠而來，墨司箏騎在高頭大馬上春風得意地領在前面，他本長得也算是英俊瀟灑，然而此刻人在鮮紅衣衫的襯托上，卻令我分外作嘔……不得不承認，如果可能的話，自己真的很想衝上去一劍將他斬於馬下，但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行的，因爲此時的司天捷和鐵關道人大概正躲在某處，就等着我自投羅網。
但我本來也是自投羅網來的，不是麼？
“時機差不多了吧？”我悄悄轉過頭，對身後的上官青小聲道，“待會盡管往我身上招呼，真實點，不用客氣哈。”這話多少有點自虐的成分，就好像求着別人來殺自己一樣，實在太彆扭了。
上官青沒說話，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指卻緊了一緊，然後他突然低下頭來，在我左臉輕吻了一下。
我腦海中只覺轟然一聲，登時從臉頰紅到了耳根，這算被吃豆腐嗎？算嗎？
“楓塵，準備好了。”話音未落，他有力的大手在我腰間一託，瞬間把我扔向了墨司箏的方向。
四周響起一片驚叫，我人在半空中停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下意識抽出笑風塵，凌厲一劍斬向墨司箏……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孤軍奮戰，雖然結果都是設計好的，但一定要足夠逼真而瀟灑纔是。
守衛的士兵紛紛圍攏過來，然後，視線中便出現了鐵關道人的身影。掌風陰冷，帶着攝人心魄的殺意。
“阮楓塵，你果真還是來找死了！”
“廢什麼話！”我本來還想大義凜然說點慷慨的臺詞，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就算是要死，我也得跟自己夫君死在一塊，你有意見嗎？”
他當然沒意見，拂塵一晃便見刀光隱現：“想見墨雲堯那個廢人？好啊，我成全你！”
然而還沒等他動手，一道矯健的黑影就出現在了我的身前，我只來得及看到上官青那雙嫵媚的桃花眼，下一秒，鋒利的劍尖
就刺穿了我的肩膀。
上官青輕功卓絕，速度比鐵關道人快一步，因此避免了我被對方擊成殘廢的悲劇，且他角度掌握得恰到好處，不偏不倚正在我胸口上一寸，既做足了戲嗎，又不至於傷到要害，真乃天才。
但即使這樣，老子也他孃的還是疼得要死啊！
我半裝相半真實地摔倒在地，登時數把刀劍就橫在了我的頸間。上官青沒再看我一眼，一揖到地，頓時拜在了墨司箏的腳下。
墨司箏勒住馬繮，微微蹙眉：“道長，他是何人？”
鐵關道人冷眼看着他：“盜俠大人，你做什麼？”雖然仍是面無表情，但話中嘲諷之意顯露無遺。
“太子明察，於江湖闖蕩久了，對自由便也就愈發看重，在下當初相助九爺潛入幽靈山莊皆因報恩而起，現在恩情已報，着實不願再無故被朝廷追殺。”也不知這麼矯情的話他是怎麼想出來的，還一板一眼講得格外認真，“司盟主和鐵關道長均武功蓋世，在下絕非他們的對手，如今主犯阮楓塵已被拿下，還請太子寬恕在下之前所犯罪責，不要趕盡殺絕。在下願以性命擔保，從此遠離天都，不再幹涉朝堂之事。”
我趴在地上提着氣，怒不可遏地吼了一嗓子：“上官青你個喪盡天良的王八蛋，老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居然會相信你的鬼話，你當心五馬分屍不得好死！”罵完又趕緊在心裡向上官青道歉，言辭未免太狠了些，不過爲了效果也只能這麼說了。
上官青冷哼一聲：“人不爲己天誅地滅，不然你以爲我今日爲何一定要趟這趟渾水？”
墨司箏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斜睨上官青一眼低聲笑道：“道長，不過是一條螻蟻般的性命，由他去吧。”
鐵關道人應了一聲，頗不耐煩地朝上官青一揮手，隨即示意兩邊士兵把我架起來。
墨司箏笑道：“阮姑娘，所託非人感覺如何？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什麼想說的，這就是命，我認了。”我捂着傷口瞪着他，“就一個要求，讓我見九爺一面，行不行？”
“可以啊。”他欣然點頭，“兩日之後，就讓你陪他一起於午門斬首。”
鐵關道人在旁邊又陰森森補充了一句：“以弒君之罪，永久在皇室除名。”
連疼痛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我閉上雙眼，再也不想說一句話。
但願終能履行天道，將小人除盡。
而我現在，只想去到墨雲堯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