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
河間王劉授與幾名屬國從官便率人趕了過來。
河間郡守尉晨也與幾名地方官員帶着一直人馬前來匯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大漢太子在他們的轄區上辦事,於公於私他們都得好生伺候着,盡全力協助太子將事情辦的漂漂亮亮,否則便有瀆職之嫌,事後無法向天子交代。
“殿下請看。”
尉晨還特意帶來了一份河間國輿圖,出發之前悉心爲劉據指出,
“河間郡城往東南方向,國內共有兩縣,一個名爲交河縣,一個名爲候井縣,兩縣雖然同在郡城東南,但互爲東西之勢,不可同時前往巡視,不知殿下這回要先去哪一個縣,下官先命快馬前去探路準備。”
劉據並未作答,而是回頭看向了依舊在閉目養神的郭玄子:
“郭神君,不知你望見的氣息位於何處?”
“老身望見的氣息在這個方向。”
郭玄子睜開一半眼睛,擡起皺巴巴的手指向了東南偏東的方向。
“那應該就是候井縣了。”
尉晨施了一禮,躬身道,
“既然如此,下官便先去安排府衙官吏,騎快馬前往候井縣知會縣令,提前爲殿下安排住處,在全縣境內搜尋殿下尋找的‘福星貴人’了。”
“那就有勞尉太守了。”
劉據還禮笑道。
“殿下言重,不過是下官分內之事,理應竭盡所能。”
尉晨又施了一禮,便快步向外走去操辦。
劉據又擡眼看向一旁的河間王劉授和他身後的一衆屬國從官,笑着道:
“河間王,此次來回途徑河間國,多虧了你悉心安排,今日便在此處辭別吧,待下回大祭你前往長安時,一定要去我的博望苑坐坐。”
“殿下,這……恐怕不妥!”
劉授聞言立刻誠惶誠恐的道,
“殿下如今仍在河間國公幹,孫兒身爲河間王,卻不始終陪伴左右爲殿下效力,就算回頭陛下不怪罪孫兒,世人不指責孫兒,孫兒也不能如此不通禮數,否則今後如何還有顏面再見殿下?”
聽着比自己只小了一兩歲的劉授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個“孫兒”的自稱,說出來的話卻又比許多官場老油條都成熟老練,劉據只覺得非常彆扭。
其實他在這個時候提出辭別,心中也有試探劉授的意思。
畢竟如今“鉤弋夫人”出現在了河間國境內,劉據自然有懷疑他參與其中的理由。
不過僅憑目前掌握的情況,還遠不能證明劉授參與了這件事,哪怕他此刻堅持一同前往候井縣,也還是不能。
畢竟參與的人,有可能爲了避嫌而選擇不在場,而沒有參與的人,亦有可能爲了吃瓜而堅持陪同……
心中如此想着,劉據點了點頭:
“既是如此,那就只好再辛苦你一趟了。”
“殿下這麼說,實在是折煞孫兒了,孫兒先去安排一下,隨後便與殿下的車馬一同出發。”
劉授躬身施了一禮,始終表現的謙遜有禮,老成穩健。
隨着劉授等一干人退下,劉據已經根據這些人方纔的表現,在心裡做出了一個初步的評估:
郭玄子自不用說,她自提出“福星貴人”那一刻,就已經在劉據這裡已經亮明瞭“狼人”的身份。
河間郡守尉晨,剛纔疑似與郭玄子打了個小配合,嫌疑略大。
河間王劉授,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有與郭玄子發生過任何形式的交流,但卻擁有着與年齡不符的城府與處事,有待進一步觀察。
至於剩下的那些屬國從官和地方官員,暫時還沒有人進入劉據的視線。
……
河間郡城與候井縣城相距一百五十多裡。
如果是單人騎馬趕路,一天時間趕到倒也不算是什麼大問題。
不過對於劉據這種規模不小、隨行物品又多的車隊而言,一天能走上一百里都算是強行軍,不論是人還是馬都將承受不小的負荷。
而爲了不錯過“大運流年”,整個巡遊隊伍終歸還是上了點強度,決定當天夜裡也繼續趕路。
當然。
劉據身爲太子,肯定不用親力親爲,只是躺在馬車上對付一晚的事。
如此到了第二天早上。
巡遊車隊距離候井縣城終於只剩下了最後的三十多里路。
劉據伸着懶腰從馬車上下來活動筋骨的時候,早已等候多時的河間郡守尉晨立刻迎了上來,一臉喜氣的報道:“殿下,好消息,有好消息!”
“候井縣令命人來報,昨日收到下官的命令之後,候井縣上下官吏立即組織人手連夜在縣內搜尋打探,總算於幾個時辰前找到了一名疑似‘福星貴人’的女子,只等殿下與郭神君前去驗證了!”
“哦?我說方纔怎麼在車裡聽見了喜鵲叫聲,原來是尉太守來給我報喜了!”
劉據心中一點也不意外,卻還是露出一副極爲驚喜的神態,轉而又笑呵呵的問道,
“尉太守可知這名女子姓甚名誰,又是哪家的女兒?”
“雖暫時還不知具體的身份,但據候井縣令報稱,此女方方面面都與殿下正在尋找的‘福星貴人’極爲相符。”
尉晨陪着笑躬身道。
方方面面?
劉據對尉晨的懷疑立刻又多了幾分。
不知他說的“方方面面”究竟是哪些“方方面面”,反正在劉徹的詔令中,就只提到了“福星貴人”的兩個特徵,一個是女的,一個是握拳。
至於手心裡握着的玉鉤,還有劉據提出的那些比較苛刻的附加條件。
則只有劉據自己和當時在場的郭玄子才知道。
不過劉據並未當場對尉晨提出質疑,只是不動聲色的笑道:
“那真是太好了,若此女真是我要找的‘福星貴人’,待回了長安之後,我定當親自在我父皇那裡給尉太守和候井縣令表上一功。”
“殿下言重了,這都是下官應該做的,怎敢向殿下邀功?”
尉晨臉上的笑意頓時更勝,連連謙虛說道。
正說的話時候。
“咯嘚噠!咯嘚噠!”
一串馬蹄聲由遠而近,附近的期門武士聞聲望去,卻並無一人上前阻攔。
因爲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劉據的表哥衛伉。
“尉太守,我有些事需要處置……”
劉據只看了一眼,便對尉晨歉然一笑。
尉晨自然聽得出劉據什麼意思,當即躬身對劉據施禮:
“殿下的事要緊,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待尉晨離去,衛伉也剛好到了近前,在幾丈之外便頗爲自覺的翻身下了馬,隨後一路小跑着來到劉據身邊,壓着聲音說道:
“殿下,可否去車上細談?”
“有大收穫?”
“倒也不能說是什麼大收穫,只是前日受殿下指點之後,我昨日探得了一些情報,仔細分析之後忽然產生了一些顧慮……”
“先上車。”
劉據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着衛伉重新回到了馬車上。
這一路上都是郭振親自爲劉據趕車,這是個絕對的自己人,自然不怕走露了消息。
上了馬車之後,衛伉方纔從懷中套出兩卷簡牘,一邊交給劉據查看,一邊繼續壓着聲音神色鄭重的道:
“殿下命我去查河間郡守和河間王的背景,果然有先見之明。”
“河間郡守尉晨倒還好說,單從身份背景看不出什麼不對的地方,但河間王劉授這一邊,殿下卻需多加留意。”
“劉授的曾祖,是第一任河間王劉德。”
“劉德其人殿下應該有所耳聞,他是孝景先帝的次子,廢太子劉榮的胞弟。”
“當年孝景先帝廢劉榮立當今陛下,劉德仍爲河間王,後來當今陛下登基,劉德遍遊魯燕趙魏,尋覓儒家經典,又廣招天下儒家學士,修築日華宮、君子館,置客館二十餘區予以厚待。”
“一時間劉德賢明愛才的名聲遠揚天下,各類儒學雅樂經典之量勝過未央宮,關東諸儒競相投奔獻書,河間國也成爲了禮樂之邦和儒學文化的中心繁榮之地,就連長安也無法比擬。”
“再後來當今陛下‘獨尊儒術,抑黜百家’。”
“劉德親自上京獻上典藏的儒學雅樂經典,當今陛下策問儒學,劉德亦輒對無窮。”
“然陛下雖在表面上對其大加讚賞,還親自把盞欽命賜酒,賜予金帛獎賞,但私下卻告誡他‘湯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王其勉之’。”
“劉德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這是在斥責他想效仿殷商湯王和周文王姬昌,以諸侯藩王身份,覬覦大漢神器!”
“隨後劉德回到河間國,終是心灰意冷,縱酒聽樂,短短四月之後便一命嗚呼。”
“劉德薨後,國內儒士羣情激奮,紛紛爲劉德叫屈,有人立誓要爲他討回公道,要爲儒家正名,不過也只是喧鬧了一陣,便不了了之了。”
“然而自此之後,劉德在位時招攬的儒家學士始終是河間國的上賓,如今河間王已經襲了三代,到了劉授這一代,除了幾名已經老死的大儒,依舊是鐵打的儒士,流水的河間王,國內教化禮樂,祭祀大事,皆由這些儒士主持,刑律斷案亦是如此,就連郡守縣令與朝廷任命的國相,諸事依舊需要向國內儒士請教,否則便難以服衆,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