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天意曰：可！
這一刻，“焚書坑儒”在霍光與司馬遷心中反倒變成了小事。
就算劉據真做出這樣的事來，無非是揹負上一個效仿始皇的殘暴罵名，後續可能也會引來一系列的麻煩。
可現在事情顯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另外一個階段
——挑戰皇權！
那些已經開始信奉劉據的地方官員、方士和百姓自不必說了，現在就連天子的期門武士和建章騎都已經只聽劉據一人的命令，這個問題可就太大了……
這是對皇權的挑戰！
一個凡人天子，一個神人太子。
就連霍光和司馬遷此刻也不知事情會向什麼方向發展。
屆時大漢百姓究竟該是聽從天子的詔令，還是聽從太子的仙令？
一山豈容二虎！
甚至心中仔細衡量了一番之後，霍光和司馬遷更加看好的人竟是劉據。
因爲他能信手取出五穀瓜果和活物，還有仙界的仙釀，最重要的是，他已是連腰斬都能夠起死回生的仙體，劉據是不會死的！
而劉徹卻還是凡人，一個正進入知天命年紀的凡人。
他被殺就會死，就算沒有人殺他，他也終有駕崩之日，而且這一天只會越來越近。
他們明白。
其他的臣民也會明白，就算現在不明白，以後也終會明白。
劉徹，只怕更加明白。
霍光與司馬遷目光交匯的片刻，心中已經恍若度過千年。
“焚書坑儒”這樣的事他們或許還有資格勸諫，勸說劉據考慮一下後果，不要一意孤行。
可皇權與仙權之間的抗爭。
就絕對不是他們有資格摻和的了，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摻和。
一個是天授的天子，一個是天授的神仙。
說是神仙打架也絲毫不爲過，而其餘的凡人，則只有遭殃的份。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天子與神仙不仁，以萬民爲芻狗……
……
東萊郡城，東城門。
兩道布帛製成的巨大對聯懸於城門兩側。
右側對聯曰：“存心邪僻，任爾燒香無點益。”
左側對聯曰：“持身正大，見吾不拜又何妨。”
這個時代其實還沒有對聯，每年過三朝的時候，人們會在門上懸掛“桃符”。
“桃符”就是對聯的前身，桃木板上刻上神荼、鬱壘二神的名字懸於門首，與後世出現的對聯一樣都是爲了表達祈福滅災的願景。
劉據此刻於城門之上負手而立，在兩道巨大對聯的映襯下，可謂逼格滿滿。
城門之下。
前來瞻仰仙體的百姓比上回盛會還要更多，有些人只看到劉據便立即開始跪拜，不斷地磕頭許願，儼然已經將劉據當做了活着的神祗。
而在衆人之間，則是一座由簡牘堆積而成的小山。
這些簡牘已經澆上了火油，只需一個小小的火星，立刻就會在熊熊烈火中化作灰燼。
對於此舉。
臺下的百姓顯得比之前見證仙術時還要更加亢奮，尤其是那些已經誠心皈依劉據的百姓。
這是信仰的排外性使然。
這種情形哪怕到了後世亦是一樣，西方更是因此發起過無數次宗教戰爭，各個教派都迫害了無數的“異教徒”，以此來維持自己的正統。
而那些方士與巫師，卻心懷忐忑。
有些人已經察覺到了他們被劉據扣押在東萊郡城的事實，如今劉據又要當衆燒掉他們進獻的簡牘，這顯然不是什麼好現象。
“……”
霍光與司馬遷遠遠看着高高在上的劉據，心情比此前更加複雜。
他們沒有勸住劉據“焚書”，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心思去勸。
因爲兩人有一種正在見證歷史的感覺，並非那種家長裡短的宮中內史，而是即將開啓的大爭之世。
甚至在寂靜的深夜，躺在牀上無法入眠的時候，他們都不自覺的考慮過“站隊”的問題。
秦二世而亡。
漢，僅僅五世，便也要大亂了麼？
這一次。
方士之中還多了一個人——徐神仙。
上一次盛會，徐神仙雖然收到了郡守陳滔的邀請，但卻搬出徐福以祖訓爲由婉拒，並未參加。
但這一次他卻不得不參加，因爲劉據昨日派了兵去，強行將他帶到了這裡，安排在了那羣方士與巫師之間一同觀禮。
而在今天觀禮的百姓之中，亦有部分他的信徒。
不過如今的數量已經很難與劉據“成仙”之前相比，那時他的信徒數量已經逾萬。
現在卻有相當的一部分已經轉投了劉據，僅剩下不到三成最忠實、亦或是無法脫身的擁躉還支持着他。
除此之外。
曾與劉據有過交集的胖魚兒一家三口也到了現場。
只不過此刻這一家三口並未站在一起。
胖魚兒和他的妹妹鳩鳩正並肩立於霍光等人身後的人羣之中，周圍有期門武士和建章騎護衛。
而他們的母親則與黃縣的那些親戚聚在一起。
這對兄妹，如今與他們的母親已經近乎決裂。 因爲自他們與劉據道別，前往黃縣投奔親戚之後，才知道他們那家親戚早已成了徐神仙的忠實信徒。
後來在他們的不斷遊說誘導之下，他們的母親也開始信奉起了徐神仙，對那處四季如春、吃喝不愁、邪祟不侵的“平原廣澤”充滿了近乎中邪的嚮往。
不過不是誰都能夠在時機成熟時，跟隨徐神仙一道前往“平原廣澤”。
徐神仙信徒衆多，想要令徐神仙感受到自己的虔誠還必須有所表示，進獻錢財。
於是他們的母親就像是鬼迷了心竅一般，竟執意要將鳩鳩賣了換錢，用這筆錢向徐神仙表達虔誠，換取一個可以帶上胖魚兒一同前往“平原廣澤”享福的機會。
胖魚兒自是不肯。
此前他爲了給母親治病，寧願將自己賣身爲奴，都從未打過妹妹的主意，如今又怎能同意母親賣了鳩鳩。
可是父母之命不可違，胖魚兒實在沒有辦法。
只得在鳩鳩即將被奴販子帶走之際，又厚着臉皮連夜跑回東萊郡城向劉據求助。
如此鳩鳩自然是被領了回來，可他們的母親和親戚也因此怨恨起了兄妹二人，甚至將二人當做了異教徒，狠心將他們逐出了家門。
不過哪怕到了這個時候。
二人也還是掛念着母親，此刻一雙眼睛正憂慮的在人羣中尋找着母親的身影。
可惜臺下數萬人聚在一起，又怎能輕易尋得到？
終於。
“太子殿下下令，點火焚書！”
伴隨着劉據身旁的李廣利一聲大喝。
幾支火把同時丟在了那堆簡牘之上，火勢立刻開始蔓延，僅是一眨眼的功夫，火苗便已衝上了兩丈來高，滾滾黑煙隨之升向天空。
“太子殿下聖明！！！”
四處響起信徒們的高呼，更多的人在火焰升起的時候便下跪向劉據請願。
“……”
而那些方士和巫師則愈發百感交集。
劉據此刻燒掉的不只是他們胡編亂造的簡牘，更是對他們這些人的通盤否定，以至於他們已人人自危，不知未來將何去何從
此次與劉據一同前來候神的公孫卿亦是如此。
在劉據“成仙”之後。
他就徹底失去了特權，自此與這些方士和巫師安置在了一起，同吃同睡，不得隨意外出，更別說見劉據一面。
“殿下，我可是你的人啊！”
“我還尋個合適的時機拜殿下爲師呢，殿下怎會如此待我？”
公孫卿想不通，劉據之前明明主動出手幫他驅除了祖宅的邪祟，而他也請劉據吃了狗肉，這關係還不夠近麼？
半個時辰後。
隨着那堆簡牘的火焰略微降低，下面百姓的聲勢也略微降低之後。
“噤聲！”
李廣利又是一聲大喝，繼續說道，
“太子殿下感念萬民疾苦，聆聽天意，賜福齊地！”
“天意曰：當以衆通神之方士巫師祭海，成衆志成城、萬法歸一之勢，可保齊地百年四季如春、邪祟不侵、風調雨順、人丁興旺！”
“天意曰：吉時已定，未時一刻！”
“天意曰：方士巫師承載天命，代天賜福百姓，而今還命於天，亦是天命所歸，乃世間之大功德，天意不可違！”
“天意曰：可！”
“譁——！”
話音落下，那近千名方士巫師瞬間面色大變，腦瓜子嗡嗡作響。
祭海？！
太子竟要拿他們去祭海？！
秦有始皇焚書坑儒。
今有太子焚書溺方！
他們此前心中已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從未想過劉據會把事情做得這麼絕，居然直接就要取他們的性命！
這個太子瘋了麼？
成了仙就可以爲所欲爲、殘害蒼生了麼？
什麼？
他們是方士和巫師，不是普通的蒼生？
胡扯，沒有人比他們自己心裡更清楚他們究竟是什麼成分，他們就是普通蒼生衆的一員，難道太子成了仙也會搞錯？
“！！！”
公孫卿聽到此言，亦是瞬間怔住。
太子將他與這些方士、巫師安置在一起，竟是要將他與這些人一同拿去祭海？
他可是天子欽點的候神方士，還是朝廷官員，太子怎能如此待他？
“……”
霍光與司馬遷面色則越發凝重。
“焚書溺方”已經不重要了，他們此前便已料到可能是這樣的結果。
而現在，那一堆的“天意曰”纔是最大的問題。
天知道他之後的“天意曰”又會是什麼內容，陛下是否能夠容忍“天意曰”的存在。
就在這時。
下面的百姓之中忽然有人大聲喊道：
“請太子殿下開恩，我們徐神仙自有玄祖徐福授予仙法，他自會帶我們前往平原廣澤的仙境，太子若命徐神仙也去祭海，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隨着這個聲音響起。
周圍竟又有此前並未下跪的兩三千人一齊跪了下來，齊聲向劉據哭嚎請命：
“請太子殿下開恩，徐神仙不能祭海啊！”
“是啊太子殿下，我們只想追隨徐神仙前往仙境，懇請太子殿下給我們一個機會！”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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