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別開生面的煙花秀,的確在長安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接下來的數日,幾乎每一個長安人都在熱議此事,將其當做一件奇聞。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還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就連劉徹也是一樣,只將煙花當做了一種用於娛樂和觀賞的奇淫巧技,完全沒有將其往武器方面想。
至於軍事用途,他也只想到了取代“天燈”傳遞軍事信號的可能,並未太過放在心上,更未刨根問底。
這其實也無可厚非。
畢竟任何一種新事物的出現,人們都需要很長時間的研究和適應,才能在使用的過程中逐漸掌握與運用,發揮出真正的作用。
而劉據獻上的這場煙花秀,本身也只是一個引子,或是拉開一道序幕。
目的是爲了讓人們知道他有這種東西,至於真正的功用和威力,等到必要的時候顯露出來即可,用與不用決定權完全在他。
自此之後。
劉據在長安過了一個月舒心愜意的日子。
劉徹與他也算是父慈子孝,韓凌又順利誕下了一個男嬰,這對劉據來說自然是喜事,而對於即將舉辦封禪大典的劉徹來說,則是雙喜臨門。
於是劉徹又是命人封賞,又是下詔舉國同慶,忙的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當然,這期間朝堂上也並非無事發生。
對於許多人來說,最大的事自然就是此前相關“二龍不相見”傳聞的事。
劉據的“借刀殺人”效果極爲明顯,在衛伉的情報支持和杜周的執法嚴苛之下,已經有不少人被抓進了詔獄。
這些人多是一些曾經彈劾、置喙和構陷過劉據的人,還有在劉據被廢之後落井下石的人,其中不乏還算有些名望的賢良文學和太學儒生,也不凡在朝堂中任職的官員和望族。
當年的迴旋鏢兜兜轉轉了數年,如今又打回了他們臉上。
沒有人比劉據更清楚傳播“二龍不相見”傳聞的事究竟與他們有沒有關係,衛伉和杜周肯定也不可能找到相關的證據。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因爲劉徹這一朝的詔獄,進去之後就沒幾個人能不掉一層皮。
這亦是一種有效的威懾。
足以令所有還對劉據心懷歹意的人心生畏懼,行事之前總要好好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承受的起彈劾、置喙和構陷劉據的代價。
不用懷疑。
經過此事之後,劉據既有驅逐匈奴、開疆擴土的不世戰功,又有劉徹如此支持剷除異己,如今的太子之位絕對要比衛青在世時穩固的多。
此前衛青無疑是劉據最大的支柱。
而現在,劉據自己就是難以撼動的支柱!
不過隨着封禪大典日期的臨近,劉徹命人送來的禮儀流程中的一個細節,還是立刻引起了劉據的警惕
——霍嬗!
霍去病英年早逝,霍嬗是他留下的唯一血脈。
歷史上,劉徹舉行封禪大典,最後有幸陪同他一同登上泰山告功於天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霍嬗。
而在封禪大典剛剛結束,劉徹繼續東巡的途中,年僅十歲的霍嬗便忽然暴斃。
史書中沒有記載霍嬗究竟因何而死,究竟是生病,還是意外,只含糊的提及霍嬗死後,因爲沒有子嗣,冠軍侯因此徹底絕後。
而這一次劉徹封禪,則打算在最後帶兩個人一同登上泰山告功於天。
一個是霍嬗,一個自然是劉據。
真不能怪劉據此前忽視霍嬗這個侄子。
怪只怪霍光將他保護的太好了,別說是霍嬗,就連霍光在外人眼中,與衛氏也早已完成了徹底的切割,平日沒有任何往來,就更不要說霍嬗這個比霍光還隔着一層的小輩了。
但就算如此,劉據也知道霍嬗如今已經十七歲了。
並且在霍光這個親叔叔的幫扶下,身體健康吃嘛嘛香,還已經有了婚配,只是目前尚無子嗣而已。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如果霍嬗的身體有什麼隱疾,根據史書記載,他應該在十歲那年就已暴斃。
正如劉閎一樣,如果沒有劉據這個變數強行出手干涉,肯定也難逃只因一個小小的闌尾炎便早早夭折的命運。
可霍嬗卻並未在十歲那年暴斃,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說現在的霍嬗和歷史上的霍嬗真有什麼不同。
應該就只有因爲劉據的緣故,使得劉徹的封禪大典延期了不少,因此霍嬗隨劉徹一同登上泰山告功於天的事也延期到了現在了吧?
難道歷史上霍嬗的幼年暴斃,還與劉徹的封禪大典有關不成?
但這又能有什麼關聯呢?
劉據首先將天降災禍這種人力無法控制的因素擱置一旁,怪力亂神這種事不管他信不信,也都不是他能夠干涉得了的,何況若是真有天意,霍嬗就該在十歲那年暴斃,怎會輕易發生改變。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人禍?
若是人禍的話……
這件事可就很值得劉據在意了!
畢竟這一回,將隨劉徹一同登上泰山的人,是他和霍嬗兩個人。
霍嬗能夠在封禪大典之後立刻暴斃,那麼他雖是滿級人類,但又不是不死之身,便也可以像霍嬗一樣暴斃!
並且從史書中相關此事的記載來看,劉徹對於霍嬗的暴斃並未作出什麼震動朝堂的動作。
如此不難判斷,霍嬗的暴斃在劉徹看來,應是沒有懸疑,至少沒查出任何問題。
另外。
據史書記載,劉徹對霍嬗寄予了厚望,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將其封了侍中,可以自由出入宮廷,並且不止一次對外界說過,要在他長大之後用爲將軍,繼續霍去病的功業。
如今劉據已經做完了霍去病未曾完成的功業,劉徹卻依舊要帶霍嬗參加封禪大典中最重要的一環,由此亦可看出劉徹對霍嬗的重視與喜愛。
因此如果霍嬗的暴斃存疑,劉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史書中亦不會只是一筆帶過。
故而如果這件事是人禍的話,使用的手段一定極爲高明,已經達到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步,就算是劉據,也決不能掉以輕心!
……
心中產生如此猜疑之後,劉據立刻命人將衛伉請了過來,拜託他調來協辦這次封禪大典的所有相關人員的資料。
如今最開始協辦封禪大典的人,已有不少過世。
比如董仲舒這位海內大儒,還有司馬談這位太史令,還有倪寬這位御史大夫。
先前隨劉據一同前往朝鮮半島的時候,倪寬還是左內史兼中大夫來着,回來之後不久便晉升成了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而他能夠升任御史大夫,自然是有人騰出位子來了。
在他之前,御史大夫一直都是劉據的太子太傅石慶來着,而丞相則是趙周。
後來劉徹不是搞出來一場“酎金奪爵”嘛,趙周身爲丞相獲“知情不報之罪”,雖然後來本該像歷史上一樣被處死的趙周隨劉據一用前往朝鮮半島將功贖罪,回來之後免了死罪,但丞相之位也因此丟了。
石慶便在此時被劉徹順勢任命爲了丞相,倪寬則繼任做了御史大夫。
對此劉據倒沒什麼意見。
他雖知石慶是口不粘鍋,但劉徹這一朝的丞相本來就是個擺設和背鍋俠,真正能夠做出決策其實是劉徹組織的內朝,因此無論誰來做這個丞相都沒太大分別。
不過丞相也不是什麼事都不用幹的。
比如這次封禪大典,因爲一干重量級的專業人士陸續辭世,主持協辦封禪大典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石慶這個丞相身上。
好在封禪大典早就在籌辦,那些專業人士自然也留下了相當詳盡的禮儀流程資料。
石慶在這件事中要做的,也不過是照章辦事罷了。
在衛伉提供的相關石慶的情報資料中,劉據並未發現什麼問題,只知自石慶成爲丞相以來,石家已經有七人陸續受到舉薦,成爲了兩千石級別的高官。
其實還有一個人在劉據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和他扯上了關係。
此人名爲石德,是石慶的次子,如今在朝中擔任太常一職,並且還在董仲舒去世之後,被人舉薦接任了太子少傅之職,也就是劉據尚未謀面的師傅。
如此石慶早就是太子太傅,石德又成了太子少傅,在外界看來倒像是石家已經完全登上了劉據這條船一般……
關於這個石德,史書中的記載也不多。
唯一值得一提的事,便是他在“巫蠱之禍”中發揮的作用了:
——就是石德在江充從劉據府上挖出巫蠱人偶之後,建議劉據矯制起兵捕殺江充和那幹巫師方士,避免重蹈秦時公子扶蘇之覆轍的。
不過劉據倒並不覺得石德的建議有什麼問題。
當時的劉據的確已經無路可走,如果不矯制起兵反抗,就算江充那幹人不敢真的對他這位太子動手打殺,也定會先將他控制起來請示劉徹,屆時劉據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巫蠱人偶的事情,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恐怕依舊保不住太子之位,同樣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所以不論是依據劉據對石慶瞭解,還是結合史書的記載,以及衛伉如今提供的情報資料,劉據都並未在他身上發現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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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其他的那些協辦封禪大典的官員,劉據也都根據衛伉提供的情報資料,逐一進行了細緻的審查。
也同樣沒有發現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問題。
就連那些劉徹豢養的巫師方士,在封禪大典中發揮的作用,也盡都無傷大雅,至少在這個時代全都可以理解,而不是像此前的李少君、欒大和公孫卿一樣膽大妄爲。
“所以,是我太過敏感了麼?”
劉據雖有些自我懷疑,但也依舊並未因此掉以輕心。
他已經提前做了安排,命郭振等人在封禪大典期間重點關注飲食、用具、衣物等所有房間的安全問題。
旁人雖不好說,但屢次隨他出生入死的郭振,絕對值得信任。
……
封禪大典的日子一天天臨近。
泰山一帶的郡縣,早已提前開始了基礎設施建設,幾座行宮明堂拔地而起。
自長安到泰山再到齊地的馳道,也得到了重點的修繕和養護,以確保劉徹鑾駕暢行無阻。
終於,在距離封禪大典吉日還有兩個月的時候,劉徹的駕六金根車駛出了未央宮金馬門,穿越城東霸城門,在一衆期門騎與建章騎組成的龐大護衛陣容的拱衛下,一路向東行去。
在他們的後面,跟着的是由劉據和文武百官組成的車隊。
最後纔是各國使者的車隊。
至於長安與未央宮,則暫時由皇后衛子夫執掌。
歷史上劉徹晚年時常遊幸天下,說白了就是四處花錢搞祭祀,每次出宮便將朝堂和宮廷事務交付給太子劉據和皇后衛子夫,小事自行決定便是,大事等他回來再說。
這次劉徹帶着劉據一起去封禪,自然也就只能將這些事情都交付給衛子夫一人了。
而在前往泰山的途中,劉據的擔憂也並未因時間的推移減弱。
可惜直到現在他都尚未見過霍嬗。
在長安的時候,霍光爲了維持霍氏與衛氏之間明面上完全分割的關係,自是堅決反對劉據與其相見,根本不給劉據機會。
而如今出了長安。
霍光還是劉徹的奉車都尉,需要親自給劉徹駕車。
霍嬗則被劉徹帶在身邊,特許其此行“驂乘(共乘一車)”前往,劉據自是更加沒有機會與其接觸。
就這樣,這個龐大壯觀的車隊一路走走停停。
歷時一個半月,終於按照原定計劃抵達了泰山腳下。
時下泰山腳下已經修建出了大片的行宮別院,附近幾個縣的百姓則都受到了徭役,聚集於此爲這次封禪大典服務。
不過如此盛典在前,素來出手大方的劉徹倒也並非虧待了這些受到徭役的百姓,甚至就連這一路前來,沿途的各個郡縣百姓也都得到了賞賜。
也是到了這裡,劉據才終於第一次見到了霍嬗。
他藉口前來向劉徹請安,霍光得到首肯替劉徹掀開簾子的時候,劉據在劉徹身旁看見了一個臉上略帶稚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