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7

“……行了行了, ”魏遠對着話筒說,打斷了衆人,“今天就到這兒, 大家散了吧。”

樂隊成員都鬆了一口氣, 各自放下樂器先後離開。

喬初陽手裡的吉他滑了一個音, 問:“爲什麼啊?還早着呢。”

魏遠坐到他身邊的椅子上, 撣了撣身上那件舊棉袍上沾到的菸灰, 無奈道:“我的哥哥欸,您是神仙,我的這些人可還是要吃要喝的。”

他指了指牆上的鐘, “五個小時了沒停沒歇,你就讓他們休息休息吧。”

喬初陽不說話了, 放下吉他的樣子顯得有些垂頭喪氣。

魏遠出去跟最後離開的樂隊鼓手說了一會兒話, 回來看見喬初陽還是原來的樣子坐在那兒, 看着空中一個虛無的點發呆,不知道爲什麼讓他覺得這個人很是落寞。

隨即他又覺得自己是想多了, 過去拍拍喬初陽的肩,“我幫你打電話叫助理過來?還是直接開車送你回去?”

喬初陽搖搖頭,“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待會兒吧,我幫你鎖門。”

魏遠看他是真的情緒不佳,當然原因也是衆所周知, “行吧, 我先走了。”

這兩天那篇名爲“我沉默的這十一天”的文章持續佔據各大頭條, 文章以喬初陽的第一人稱口吻描述了從他得知任越受傷, 到自己掉進荒井命懸一線, 又到在醫院被不明人士襲擊的全過程。

在他真正生命垂危的時候,仍然有無數的鍵盤俠用惡意揣測着他的行爲, 將無端的臆測和妄想強加到他頭上,而他明知自己的話很多人還是不相信,但是依舊要把真相說出來,還自己一個清白。言辭懇切,從基本的語法到內容邏輯全都挑不出一個毛病來,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弘影公關部出品。

然而喬初陽本人卻只看完了一行,就把那篇“喬初陽”所寫的文章關掉了,然後迅速地刪掉了微博和可能接收到新聞消息的任何手機軟件,這兩天他活得像個八十年代的人,手裡的最新款手機跟大哥大沒什麼區別,主要用途是接電話。

今天則是更徹底,他聽說魏遠工作室新來的樂隊需要練習,於是自告奮勇地過來陪練,一練就是五個小時,排練間隙才發現自己把手機忘在了家裡。

他一個人待在排練室彈了一會兒吉他,手底下流淌出來的旋律越來越熟悉,是他自己創作的那首《鹿之歌》。用民謠吉他彈出來有一種小調風味,喬初陽坐到電子合成器面前,憑藉着回憶試着想讓它發出當時那個島上的小孩兒用來召喚鹿的號聲,然而嘗試了很久,總覺得哪個都不對。

待了也不知道多久,練習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了,他以爲是去而復返的魏遠,於是沒擡頭問:“怎麼又回來了?”

然而來人卻沒有回答,他擡頭才發現,進來的原來是衛灃,略帶驚訝地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今晚要開會嗎?”

衛灃笑了笑,屋裡空調開得很足,他於是把身上的長外套脫下來自然地掛在了一邊的衣架上,說:“意外地進行得很順利,不用加班了。”

“魏遠告訴你我在這兒的?”喬初陽於是復又低頭,把合成器的聲音調回了普通的鋼琴聲。

“嗯,”衛灃答應了一聲,打開手裡提進來的袋子,“你該吃飯了。”

油炸物品的香味飄散在空中,喬初陽的餓感被勾了出來。

“開封菜?”他昨天半夜說過想吃這個,但是被衛灃說時間太晚並且外賣送不進京港區拒絕了。

“昨天不是說想吃嗎?”衛灃把包裝打開,“現在不想了?”

“想,不過還想吃麻辣燙,想吃燒烤,想吃特別多垃圾食品。”排練室地板很乾淨,見沒有適合吃飯的地方,喬初陽於是乾脆盤腿坐在地上,就着凳子開始吃他的晚飯。

這時他才覺得累,手指尖也因爲按琴絃有些腫起來了,一邊咬漢堡一邊嘆氣。

衛灃把他身邊扔得到處都是的譜子一一撿起來,喬初陽的特別好認,上面塗鴉最多的就是他的了,“怎麼還嘆上氣了。”

“肩膀疼。”喬初陽沒察覺到自己的話帶上了一點撒嬌的語氣,這可實在少見。

撒嬌對象衛灃於是把那幾張紙夾在譜架上,坐到他身邊開始給他捏肩膀,“舒服嗎大老爺?”

“舒服舒服,”喬初陽喝了一大口可樂,立即打了個嗝,“待會兒好好賞你。”

衛灃笑了,“賞我什麼?”

“讓我想想。”喬初陽吃着東西,含糊不清地說。

嘴上說着要吃這個那個,其實喬初陽食量很小,很快就對面前的開封菜失去了興趣,拿紙巾擦了擦手,從地上爬了起來,說:“魏遠要是知道我在他的寶貝排練室吃東西,會想殺人的。”

“是嗎?不過你吃完了纔想起來說?”衛灃把垃圾打包好放到門邊,然後把凳子上沾到的細小油漬全都仔細擦乾淨。

喬初陽坐在電子琴後面,看着他把一切都恢復原樣,剛剛他坐過的那塊地板感覺都比旁邊的要亮。

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對於對方的習慣也變得熟悉起來,喬初陽想起一開始的時候,衛灃雖然對他有所容忍,但是日常生活中細小的潔癖習慣簡直多得嚇人,曾經讓他一度生活得小心翼翼的。

現在他以爲衛灃的潔癖問題已經被他治得差不多了,沒想到一嚴格起來還是足夠驚人。

他於是問:“你的潔癖是從小時候開始的嗎?”

“嗯……”衛灃把凳子放回原位的動作頓了一下,“也不是,高中的時候開始的。”

“高中?爲什麼?有什麼契機嗎?”這還是他們倆第一次聊起這個話題。

“契機……”衛灃笑了笑,顯得有點猶豫,“你想聽嗎?”

喬初陽誠實點頭。

“那就說說吧,”衛灃坐到他身邊,“不過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衛灃雖然從小演戲而且紅得很早,但是上學的時候跟一般的高中男生沒什麼太多不一樣。頂多就是他缺課比較頻繁,而且明裡暗裡對他表白的女孩子比一般人要多一些,同班同學裡喜歡他的也有幾個,他也知道。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向,也因爲職業原因,跟班裡的女同學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那時候有一個女孩子坐在他後桌,長着一張很平凡的臉,比較沉默寡言,讀了兩年書,衛灃跟她說話總共不超過十句。

等到高三的時候,因爲要準備高考,所以他待在學校的時間變多了,桌鬥裡的東西也慢慢地變多了起來。有一天下了晚自習,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有東西忘了拿,於是少見地折返回了教室。

隨即他就看見那個後桌的女孩子一個人站在教室裡的飲水機面前,正在用他一直放在桌上的杯子喝水,而且動作熟練,彷彿在用自己的東西,臉上還帶着一點莫名的笑,讓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只是衛灃並沒有衝進去揭穿她,第二天他再次確認了一遍,那個女孩仍然在晚自習後只有她一個人的教室裡做着這種詭異的行爲。

衛灃不知道她這種行爲持續了多久,總之他一想起來就覺得很噁心。那個杯子他當着那個女孩的面扔進了垃圾桶,並且再也沒有把喝水的杯子放在教室裡,開始變得越來越討厭別人接觸他的東西,直到發展成了一個深度潔癖。

喬初陽聽完,果斷道:“這明顯就是癡漢行爲啊!她一定是喜歡你!”

“不知道,總之我只想她離我遠點兒。”衛灃把喬初陽的吉他拿過來,隨手撥了幾下弦。

“小可憐,過來讓我親親,”喬初陽在衛灃側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對了,剛纔說好要賞你的,我想好了。”

“嗯?”衛灃回想起剛纔給他捏肩膀的時候隨口說的話,沒想到喬初陽還記得這茬兒,“要賞我什麼?”

喬初陽坐回電子琴後面,“一首歡快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獻給衛灃先生。”

衛灃笑了,這首兒歌旋律簡單,但是仍然讓生手喬初陽彈得磕磕絆絆,好不容易終於結束了,喬初陽自己鼓起掌來,還喊了一聲“br□□o”。

之前喬初陽低落的情緒、衛灃高中時代的不快話題全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兩個人在排練室裡笑得歡暢。

喬初陽站起來走到衛灃那邊,跟他一起擠在小沙發上坐着,然後轉了頭把臉埋在他胸口,呼出來的氣流掃在他的鎖骨上,他聽見喬初陽低聲嘆了一口氣。

衛灃揉了揉他後腦勺上的頭髮。

衛灃其實心裡明白,喬初陽從那天在家看見弘影用他的賬號發文章,再借用各個大V宣傳反網絡暴力開始,他的情緒都表現得不能再明顯了。

“累了嗎?”

“嗯。”喬初陽輕輕答應了一聲。

他已經從根本上厭惡起了利用輿論的流量炒作,不管是一開始抹黑他的,還是現在爲他澄清的,全都讓他覺得窒息。一種無能爲力的窒息。

“不過,”他忽然又擡起頭來,看着衛灃說,“過了這個新年就好了。”

“嗯?”

“我下定決心了,等過了年,就專心做音樂,我想跟弘影解約,”喬初陽的眼睛亮亮的,“你會支持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