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7

下午幾個人閒聊幾句, 打打瞌睡,很快又到了天黑的時候。

按照衛灃家裡的習慣,春晚是必須要看的, 於是四人都坐在客廳裡, 桌上擺了些瓜果點心。

喬初陽因爲早上起得早, 一吃飽了又開始犯困, 看見春晚的大聯歡開頭就抱着靠墊頭一點一點的了。衛灃不動聲色地挪近了一點, 讓喬初陽靠着他的肩膀。

過了一會兒,衛爸爸輕咳一聲,說:“困了就上樓睡吧。”

喬初陽這時醒了過來, 說:“沒有,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短暫的睡意來得快去得也快, 其實只眯了幾分鐘就清醒了。從洗手間出來, 旁邊的窗戶可以看見外面被燈光照射着的小路, 雪已經停了,地面都是白茫茫的。

“想吃橙子嗎?”

衛灃走過來問他, 喬初陽回答:“好啊。”

除夕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

新年第一天早上,一家人出發去祭祖。雖然時間很早,但公墓那邊已經有許多人了,遠遠能夠看見一些青煙。

給兩任妻子都掃完墓,衛爸爸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感傷,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 回頭道:“回去吧。”

喬初陽下臺階的時候, 感覺到脖子上掛着的那個小十字架輕輕磕了一下自己的鎖骨, 於是轉頭看了一眼, 成羣的墓碑整齊地排列在山坡上,一眼望過去並不能分清誰是誰。

衛灃輕輕抱住他的肩膀, 兩個人並沒有太多話。

下午無事,衛灃卻帶着喬初陽出了門。大年初一,很多商鋪都關着門,有三三兩兩的小孩子在路邊玩煙花。

“我們去哪兒?”喬初陽問,他不明白出來的目的。

“今天是什麼日子?”衛灃反問道。

喬初陽想了想,很快得到了那個顯而易見的答案,“啊,我的生日啊!”

他的名字是媽媽取的,因爲是早上出生的,而且是農曆的大年初一,一年最開始的時候。高中自己一個人搬出來住之後沒怎麼慶祝過生日,後來有了名氣之後會有粉絲給他用各種形式辦生日會什麼的,其實他自己反而過得很簡單。

今年到了衛灃家這邊,反倒因爲這些那些的事情太多,忘了這回事了。

“你給我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喬初陽戳了一下衛灃的胳膊。

衛灃故意愁眉苦臉,“我也是剛想起來,什麼都沒準備。”

“騙人,”喬初陽對他這套駕輕就熟,“快點說啊,我不想要驚喜,先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衛灃笑說:“今天帶好奇心強的小朋友去遊樂園玩。”

“小朋友?”喬初陽反應了一下才知道是在說他自己,“好吧,小朋友求問大年初一遊樂園開門了嗎?”

工作人員都說不定還在放假呢,再說雖然今天沒有下雪了,但是路邊仍然有很多積雪,可以想象到遊樂園是什麼場景。

“嗯,大概沒有,所以買不到門票,我們只好爬牆進去了。”衛灃很坦然地說道。

“啊?”

喬初陽對路不熟悉,所以沒發現他們走的這條路其實跟回家的路差不多,很快車就停在了路邊一個臨時停車位上。

然後看見面前這個所謂的“遊樂場”,喬初陽一時之間居然很難評價。

因爲這裡一看就是很久都沒有開放了,鐵製的軌道全都生了黃鏽,圍牆上畫的卡通人物都已經掉色了,變得非常斑駁。不遠處能夠看見的摩天輪,有一格窗戶玻璃都已經掉了。

“這……”

衛灃拉着喬初陽沿着圍牆根往前走,很快找到了一處堆着建築廢料的地方。

“啊,還在這兒,”衛灃說,“我先爬上去。”

說着喬初陽就看見那個傳說中十分成熟穩重的衛少爺擼起袖子開始扒圍牆,動作還挺熟練,幾下就站到了牆頭上,然後把上面的積雪踢了踢,轉頭對他伸手,“來。”

這樣一來喬初陽倒是開始感興趣了,到底想幹什麼呢?

兩個人從圍牆上跳下去,將近兩米的高度讓他們在地上打了個滾兒,不過好在下面是草地,而且又有雪層作爲緩衝,並沒有受傷。

進來之後喬初陽看清楚了這裡的全貌,果然是個已經廢棄了的遊樂場,小型的滑梯之類的設施上面都蓋着防水布,只是防水布看上去也已經破破爛爛了。

更別提其他露天的設施,他們轉到門口,看見那裡掛着一個“禁止進入”的牌子,被風吹得翻了個面兒,朝着裡面掛着。

“我們去哪兒?”喬初陽問。

這裡似乎是給小孩子玩的,他們兩個高大的成年人,身高跟這些設施不太匹配。

“就在前面。”衛灃說。

他們來到了一棵高大的松樹下面旁邊,樹上也全都是雪。這樹長在牆的拐角處,正巧跟圍牆之間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封閉地帶。

衛灃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根鋼管,開始用它挖那個地方的雪,很快土地露了出來,他挖的動作飛快,不一會兒,鋼管就接觸到了一個金屬一樣的東西。是一個長筒狀的盒子,衛灃把它拿了出來。

“這是你以前埋進去的?”喬初陽懂了他的意思了,蹲在地上看那個盒子,“裡面有什麼?”

現在的小孩兒可能不知道了,以前流行過一種叫做時間膠囊的東西,就是把自己喜歡、或者想要留給以後的自己看的東西放進一個盒子裡,然後埋到地底下,等到過了很多年之後再挖出來看。

“我十五歲的時候埋進去的。”衛灃看着喬初陽說。

他的手在大冬天裡凍得通紅了,罕見地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很孩子氣的行爲是吧。”

“嗯,不過適合帶好奇心強的小朋友過來看。”喬初陽伸出手去握他的手,把自己身上的暖意分享給他。

那年衛灃十五歲,剛剛開始意識到自己跟周圍其他對小女孩兒們流口水的男孩子不一樣,也清楚地知道了自己跟別人相比,也許要花上幾倍的精力才能找到那個共度一生的人,於是他把這個東西埋進了小時候經常過來玩的遊樂園——

一張黑膠唱片。

封面上寫着是Bob Dylan 的 Knockin on He□□en\'s Door。 wωw ★тTk ān ★CO

“給我的生日禮物?”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下起了小雪,兩個人蹲在雪地上,喬初陽看見一片棱角分明的小雪花落在了衛灃的黑髮上。

衛灃眨了一下眼睛,笑着點點頭。

“那個時候……我挺絕望的,”他說,“所以很喜歡這首歌……就像唱的那樣,能敲開天堂的門就好了,不過最後還是忍住了……所以我想着,如果找到了那個共度一生的人,就帶他來看看這個埋在地底下的過去,然後嘲笑一下當時的自己。”

喬初陽看着他,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忽然涌上了一陣酸楚,眼睛一下子就紅了,淚珠毫無徵兆地就落了下來。

反倒讓衛灃慌了,伸手去給他擦眼淚,“怎麼哭了……”

喬初陽也被自己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伸手抹了把臉,“這個禮物我很喜歡。”

比什麼房子車子珠寶地皮都來得要喜歡,儘管它只是一張十幾年前的、放在當時也是過了時的舊唱片。

*

兩個人天快黑的時候纔回家,喬初陽的衣服還在翻牆的時候蹭了一大塊泥,淺色底所以非常明顯。

衛洋坐在門口拿着一個橙子拋着玩兒,看見他們倆回來了,而且都還有點狼狽,奇怪地問:“你們去泥地裡打滾了?”

“就你話多。”衛灃懶得理他。

喬初陽一手拿着那張唱片,一邊低頭看自己的衣服,“好像不太好洗……”

晚上兩個人躺在牀上,喬初陽忽然湊到衛灃身邊對他,“我們回去的時候繞路去一趟D市吧。”

“嗯?好啊,”衛灃看他,“去那裡幹什麼?”

“我也想讓你看看我十五歲的時候。”喬初陽說。

燈已經關了,只有牀頭一盞小夜燈亮着,柔和的黃色燈光照得喬初陽的眼神非常澄澈,兩個人近得呼吸交纏在一起。

衛灃在被子裡的手抱住了他,“有什麼故事要講給我聽嗎?”

喬初陽笑了,想起那個著名的梗,往他懷裡拱了拱,頭毛戳得衛灃脖子癢癢的,“你有酒嗎?”

在衛灃家裡待到大年初六,兩個人準備回去了。

喬初陽能夠看得出衛爸爸其實很捨不得自己的兒子,他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囑咐他們路上要小心。

喬初陽下了樓,看了一眼自己送的那副畫,它現在正被掛在顯眼的那面牆壁上。

“很好看。”衛灃爸爸站在他身後說。

喬初陽回頭看他,衛灃在樓上收拾東西,衛洋也準備要回學校了,所以也在收拾行李,大廳裡只有他們倆。

“您喜歡就好。”

“你是個好孩子,”衛灃爸爸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們倆,好好的。”

喬初陽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