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想避開, 自然是沒問題,可那一掌是對着薛暮雲去的。以薛暮雲的身手,怕是難以完全避開。
電光火石間, 洛少瑾倉促出手, 對上了那一掌。
她沒有用全力, 可即使如此, 當世能接她這一掌的人也不多。
出人意料的, 她被對方迫退半步,對方竟然只是晃了晃。
“小九?”洛少瑾眯了眯眼。
小九袍袖鼓動,衣袂翻飛, 足下石板崩裂。內力強大到控制不住的外溢,這讓他有一種自己無所不能的錯覺。而一掌迫退洛少瑾, 更讓他自信膨脹。
小九逼上前一步, “師父, 你一直討厭我。”
外面的弟子混亂的拔劍,洛少瑾掃了一眼, 不願折損人手,“小九反叛,無意參與的弟子退出院子,留下者,視同叛逆。”
倒是沒人願意跟小九摻和, 教主發話了, 就紛紛退了出去。
洛少瑾趕完弟子, 轉頭看向三師兄, “三師兄, 你是代小九頂罪?”
她的無視讓小九感到憤怒,他又出了一掌, “你憑什麼看不起我?”
洛少瑾這次早有準備,拉着薛暮雲避開,“靠藥物提升內力?你以爲你的根基能與紅鈴相比?你若不想死,最好不要動用內力。”
“那你就試試看,是我先死還是你先死。”小九掌風凌厲。
洛少瑾的功夫路子,一直以輕靈爲主,靠身法躲避,抓住對手弱點,用內力一招制敵。可是現在她身邊有薛暮雲這個弱點在,影響了她的身法,小九自認內力與她相仿,有幾分勝算。
洛少瑾護着薛暮雲,仍不願與他正面交手,“小九,我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恨我?”
“你做了什麼?”小九一邊攻勢凌厲,一邊恨得牙癢,“你到現在還要撐着僞善的面孔問我爲什麼恨你?你以爲我真的殺不了你嗎?”
“你殺不了我。”這孩子是要找存在感,洛少瑾卻偏不給他存在感。這種鑽牛角尖,拗到如此地步的人,洛少瑾真有點不想正眼看他。她也算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深知強悍但不受控制的內力根本無足畏懼。
她在乎的只是風滿樓,“三師兄,你現在若有悔意,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她的無視氣炸了小九,他瘋狂的運轉着內力,不要命的攻擊,一邊嘶吼,“當初你跟我說我娘傳謠言,讓我讓她閉嘴,我就恨不得殺了你。我那麼努力,我內力比他們都強,可是你還是看不起我!”
房裡的桌椅都被他內力餘波打的稀碎。地上一個一個的坑。而洛少瑾護着薛暮雲只是躲避,看起來他佔了絕對的上風。
這孩子憤怒的點真是太多了。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讓洛少瑾不得不出手還擊。她回手一掌,這次有準備,用了九成力,小九被反震之力迫的哇的吐了一口血。
他的內力本就是靠藥物強提,亂七八糟的,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與洛少瑾一對掌,經脈就承受不住,摧枯拉朽一般。第一口血吐出來以後,就控制不住的狂噴鮮血,躺倒在地。
“小九,小九!”風滿樓如夢初醒,上前抱着小九。
眼看小九確實重傷之後,他淚流滿面,跪求洛少瑾,“少瑾,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對教主之位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小九是無辜的,你救救他,救救他好不好?”
洛少瑾看着他,表情漠然的說:“三師兄,你這又是何必?你自盡吧,用你的命換他的命。”
這實在不是洛少瑾會說的話。風滿樓都因爲太過震驚而呆住了。
小九奄奄一息,薛暮雲也沒說話。空氣靜默了片刻,洛少瑾輕笑了一聲,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惡意對小九說:“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是不是在想,他對你果然不是真心的?”
她眸光微轉,又看向風滿樓,“三師兄,別以退爲進了,我覺得噁心。”
三師兄如遭重擊,臉色刷的一下白了。
洛少瑾左右看了看,想找張椅子坐下,卻發現房間裡已經沒有一件完整的傢俱了。
這時明祁林從內室出來,看廳裡亂七八糟的樣子,震驚的張着嘴,愣了片刻,手握着門把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返回去。
洛少瑾看向他,“明神醫,我二師兄怎麼樣了?”
“呃,還好。燒傷的不嚴重。他只是被打昏了,沒什麼內傷。他還在昏迷,明天早上如果不高燒,就沒大礙。”明祁林頓了頓,猶豫着說,“沒什麼事,我可以走了嗎?”
薛暮雲有點擔憂的看了洛少瑾一眼,說:“我送祁林吧。”
洛少瑾點了點頭。
薛暮雲用力握了握洛少瑾的手又放開,說:“你可以做任何決定。”
薛暮雲跟明祁林出去了,回身關上了門,囑咐院子裡的弟子不要打擾。他想給她留空間處理他們師兄妹之間的事情。他知道她會心軟,同時她也會惱怒自己的心軟,因爲三師兄如今所作所爲,實在不該被放過。在薛暮雲看來,武功強如洛少瑾,無論做任何決定,三師兄都不會有機會傷害到她,所以保留這份柔軟也並不是什麼壞事。只要她能保持自己的內心就好。
洛少瑾看着門關上,手指輕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裡有點焦躁。
風滿樓擡頭看着她。小九把房間裡的蠟燭也都打滅了,只剩下月光從半掩的窗戶照進來。濃重的黑暗掩住洛少瑾的神色,讓人看不清。
“師妹。”風滿樓的聲音有點啞,帶着些祈求之意。
洛少瑾沒說話。她知道當做不了決定的時候,不妨把事情先擱置。但她同樣知道,如果她在如此憤怒的情況下沒有做出懲罰三師兄的決定,等她冷靜下來以後,就更不可能懲罰他。因此她必須今晚做出決定。這是給二師兄的交代。
黑暗裡,難堪的沉默。只有小九因爲血嗆進了氣管,呼哧呼哧的喘氣聲。
風滿樓低聲說:“我不該娶林氏。我好後悔,過去我們師兄妹之間,從未有私心。”
他此言一出,洛少瑾尚不覺得如何,小九卻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
“你……去死!”他嘶吼着,帶着重重的喘息聲,拼盡全力打在風滿樓心口。
然而他內力已散,這一掌雖恨極,卻也並無多大威力。風滿樓只是被推得向後倒去。
風滿樓用手撐着地站起來,後退了幾步,與小九拉開距離。
“人有親疏,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洛少瑾無動於衷,“我雖討厭林氏,但你爲了私心便要害死同門,三師兄,是你自己錯了,與旁人無干。”
“我……並不是我做的。是小九。”風滿樓終於說出實話,“二師兄醒來你一問便知。”
他知道只要二師兄醒來指認,他就可以洗脫罪名,所以之前肆無忌憚的幫小九擔罪名。
“即使不是你做的,但你是知道的。”洛少瑾嘆了口氣,“你在等坐享其成。就像方纔我與小九對陣時一樣,你以爲小九有機會贏。”
“不,我沒有。”風滿樓慌亂搖頭。
“三師兄,錯了就是錯了,作爲一個男人,你不該有點擔當嗎?”洛少瑾困惑的看着風滿樓。當初他們一同南下巡視,遇到五斗米教的人在殺武國朝廷的人,風滿樓明知不敵,仍仗義出手;當初聖火教危在旦夕的時候他不曾逃跑,還溫柔的勸她離開。那個勇敢豁達又寬厚的兄長哪去了呢?眼前的人如此的陌生。
“我原本以爲,你如此做只是因爲你有了更重要的人,想要給他們更好的生活,所以二師兄我們都成了外人。卻原來不是。只是你變了啊。”洛少瑾嘆了口氣,心裡卻忽然釋然了。
“殘害同門,刺殺教主,是應當處死的大罪。你們一個是我徒弟,一個是我師兄,我就最後再徇私一回。小九經脈寸斷,也算受到懲罰,三師兄,我廢去你的武功,收沒你的財產,驅逐你一家離開,這樣的懲罰,你覺得可算公平?”
“師妹……”風滿樓垂着頭,許久嘆了口氣,“我怎麼走到今天這地步?”
洛少瑾不再同他多說,直接出手,一指破了他氣海。她出手有分寸,只是廢了他內力。他今後雖沒內力,但畢竟習過武,比一般獵戶可能還要強一些。
“天亮之後,我不想再看到你一家人,否則,別怪我手下不留情。”洛少瑾丟下這句話,就推門進了內室去看二師兄。
二師兄救治及時,第二天早上就醒了,沒有發燒,第三天就能下地。
待他好轉之後,洛少瑾與他說了對風滿樓一家的處置,他搖了搖頭,“你還是太心軟。”
洛少瑾這幾年厚待師兄,風滿樓和林氏手裡應該頗有資產。洛少瑾雖說收沒財產,但也沒派人去監督風滿樓和林氏離開時不許帶細軟。憑着這些年積攢的錢,風滿樓、林氏和小九後半輩子能過的很舒服了。
“我派人悄悄跟着他們了。”洛少瑾嘆了口氣,說起後半段,“風滿樓下山就丟下林氏和小九自己走了。他既然不打算養妻兒了,我覺得也不必給他留太多的錢了,所以另派了人去找他追繳離開時帶走的錢。”
“而林氏……”洛少瑾冷笑了一聲,“她拋棄了重傷幾乎癱瘓的兒子,自己走了。”
二師兄有點震驚,“她丟下了小九?”
虎毒不食子,林氏此舉,實在是自私到了極點。
“這個人真是一點都沒有讓人能看得起的地方。自私自利鼠目寸光。”洛少瑾搖了搖頭,“我就把她和小九都抓了回來。”
“小九畢竟是我的徒弟,一日爲師,終身爲師。我想看看這孩子還有沒有救。我就問他,要如何處置林氏?”
“他……”二師兄張了張嘴,不敢猜小九會如何。這孩子從小偏激,處處覺得別人對不起他。如今重傷失去行動能力,又遭親生母親拋棄,心性會變得如何,不敢想象。
洛少瑾又嘆了口氣,“他求我放了林氏,生養之恩,從此斷絕。我覺得這孩子還有救,養在山上吧,也不多這一口人吃飯。”
二師兄有點詫異,又有幾分欣慰,“這樣也好。只是林氏……你真要放了她?”
“這樣的人,憑什麼過得好?”洛少瑾哼了一聲,又有點煩惱,“只是殺她又髒了手,我還沒想好怎麼處置她。”
二師兄說:“交給我吧。”
二師兄心中暗歎,洛少瑾對這件事的處理,十分有嶽成瑜玩弄人心的風格。還好保留了她一貫的心軟,不然真是太可怕了。
到教主傳位大典那一日,二師兄雖然還有些虛弱,卻是行動無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