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贇傑坐在辦公室裡，他面前堆着一摞材料，都是社區健康體育大會的資料，與會人數，時間，地點，進場路線，大會總導演，都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次的社區健康體育大會放到市裡只是一個小片區的不起眼活動，放在其他領導眼裡，估計也就跟發放免費臘八粥一個檔次。
可對於他而言，卻是年底前一次重要的功績，新上任，又快過年了，不搞點喜慶的活動怎麼行？
怎麼喜慶？當然是人越多越好。
還好把原單位的得力手下小呂帶過來了。小呂辦事麻利又靠譜，新到社區，就把社區裡各路碼頭都拜了一下，該認識的人都認識了。
據小呂的說法，每個人都保證，至少帶一個人過來。
到時候該發愁市區那個老體育館操場站得下站不下的問題。
至於整個大會的拍攝工作小呂也找了個知名導演，作品上過電視的，來拍他們這個體育大會綽綽有餘。
今天就是大會召開的第一天。他上臺講個話就行。小呂把他的演講稿都準備好了，說是請業內人士潤色過，文筆、結構、主題環環相扣，絕對過關。
他相信小呂，現在該把稿子念一遍，捋捋順，可是他卻一點都不想念。
他一直想的都是那天同學會上的梅香玉。
那天他接到班長的電話，說：“老同學，高升啦？恭喜恭喜，同學會過來聚一聚吧。你以前不是挺喜歡梅香玉嗎？她也來。”
梅香玉啊。
他本不想去的，初中的同學會，幾十年前的人了，同學們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離婚的離婚，坐牢的坐牢，各自生活，再無交集。除了幾個還有聯繫的小圈子外，大部分人好像根本沒有重聚的必要，卻偏偏要裝出好久不見老同學我好開心的樣子。
可是聽到班長那句玩笑話，他卻突然想起很多有關梅香玉的事。
他讀書早，本是班裡最小的男生，大家也都把他當成弟弟來看。梅香玉是初一下學期轉過來的，自我介紹時，報出自己的年紀，居然比他還小几個月。
大家起鬨，在一起在一起。
沒人當真。
他只是看了梅香玉一眼，覺得她臉紅撲撲的，挺可愛。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再無交集。
沒做過同桌，沒說過話。
只是一次出去活動，掃大街，天氣很熱，他站在橋邊發呆，看到梅香玉走過來，臉紅紅的，脫了校服，塞他手裡，笑着說：“把我拿一下好嗎？”
他點點頭，看着梅香玉走開，腦袋暈乎乎的，捧着梅香玉的校服像捧着一掬陽光的灰燼，被風一刀一刀削成無鱗無鰭的魚骨，微刺在他手心。
他閉上眼，仰頭看天，想讓自己冷靜一下，眼皮全是陽光的紅，心裡卻全是梅香玉臉頰的紅。
之後，日子照舊。
他和梅香玉還是沒交集。
只是他的目光總會跳來跳去，或者繞一個圈，最後落在梅香玉身上。
上課聽她讀自己的作文《假如我是個男生》，老師和大家笑出來，他卻沒笑，只是認真地聽。
下課聽她跟同桌抱怨，說自己可能是痔瘡體質吧。以後要多練瑜伽。
他的心裡總是渴望着什麼，可那渴望又總是悶在土裡，默默紮根，從不發芽。
就這樣初中過去，上了高中，他再沒見過梅香玉。
直到在同學會上，他一個人靜靜呆在角落裡，見一個小男生眼熟，還以爲是哪個同學的家屬，隨口問了一句。
結果那男生說自己是梅香玉。
……
“主任？主任？”一個聲音喚醒章贇傑，小呂站在面前。
章贇傑理了下稿子，清了清嗓子，說：“什麼事？”
“該出發了。”小呂說。
章贇傑點頭，他收拾稿子，站起來，和小呂下樓，上了車，開往市區老體育館。
車停在主席臺後方，章贇傑從後面的樓梯上去，走到高臺上，高臺前早早用紅地毯鋪好，一眼望去，整個體育館都看得清清楚楚。
章贇傑皺了下眉，問小呂：“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小呂說：“都在外面等着入場。”
章贇傑鬆口氣，只是就算等着入場，這體育館是不是太安靜了點？
小呂馬上揣摩到了章主任的心思，跟導演組的人打了個手勢，體育館裡很快響起了歡快的音樂聲，聲浪在四周合攏的觀衆席上反覆迴盪，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
章贇傑讚許地點點頭，導演組的鏡頭跟上，只是攝像師的鏡頭未免壓得太低，不像拍臉，倒像是拍褲子。
章贇傑掃了一下稿子，回頭衝小呂點頭，小呂豎起大拇指，廣播道：“請南浦社區代表入場。”
音樂聲一轉，《運動員進行曲》響起。
主席臺上的所有人往體育館入口處看去。
一個人走出來。走得拖泥帶水，猶猶豫豫，一步三回頭，不停往後看。
被那人影響，臺上所有工作人員，包括章贇傑在內，也跟着延長視線，往那人身後看。
可是直到那人走到操場中央，站好，後面也沒人，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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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體育館內，激昂的入場音樂碾來碾去，像風颳過，半點阻礙都無。
操場中央只豎着一個人，從上望下去，釘了根釘子似的。
所有人都傻眼了。
要不是鏡頭正對着章贇傑，章贇傑差點就要罵出聲。
這就是你找的人？這就是你說的每個人都保證至少帶一個人過來？
一個人！
章贇傑瞪小呂，小呂快跪了，他趕忙拿出手機，走到一邊打電話。
“劉經理！你不是說你們物管至少派一個人做代表嗎？什麼？跟保安說過了？人都來了？你給我再確認！”
“王老闆，你不是說至少派個員工過來嗎？你們也是做瑜伽生意的，怎麼這麼不重視呢？什麼？跟學員說過了，人都過來了？你當我眼瞎啊！哪來的人！”
“章老師，那個，請問你們的諮詢師到了嗎？到了？好的，我確認一下，你們那裡能不能也問一下？謝謝。”
……
小呂快瘋了，要不是大白天的，他還以爲自己見鬼，每個負責人都說人到了，人呢？
陶飛宇快瘋了，要不是大白天的，他還以爲自己見鬼，說好了很多人蔘加的活動，自己過來站一會兒，熱熱場，充充人氣就好了，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