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勞瑟拱廊西部。
和被王都的居民們戲稱爲“貴族區”,坐落着大量舊貴族莊園的紅杉大道不同,被稱爲“富人區”的勞瑟拱廊西部地區,雖然同樣居住着不少貴族,但鮮少有大莊園的存在。
由於落成的時間比紅杉大道晚了近百年,寸土寸金的王都已經不再允許圈地興建大莊園,再加上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經商起家的新貴族,政治地位比起舊貴族差了不少,規格上自然一降再降。
能在這裡擁有數棟華麗精緻的聯排別墅,便已經是整片“富人區”中堪稱“頂配”的存在了,倘若能再配上一座中等面積的花園的話,那這處住所的主人,多半會是位在王都政壇中掌控風雲的重要人物。
不過這一規矩,倒也並不完全絕對。
畢竟雖然勞瑟拱廊全面建成的時間很晚,但在建成之前也不是一片荒地,仍舊有數座較爲古老的貴族莊園,被划進了勞瑟拱廊的範圍內,而屬於金鵑家族的翠羽莊園正是其中之一。
……
奇怪,那位金鵑侯爵到底圖什麼呢?
當踩着原本應該十分潔白,但經過了幾百年的雨水澆蝕,已然變成了深黃色的路磚,來到了翠羽莊園的入口附近後,遙望着叢林掩映中露出的華麗建築,里昂的眉頭不由得微微皺了皺。
講道理,雖然只看佔地面積的話,明顯是寶花莊園要更大一些,但眼前的莊園也並沒有小多少。
而且看主樓外立面上精細的浮雕、花園中星羅棋佈的大理石塑像、以及外門廊那些一眼就知道出自大師手筆的紋飾,這座翠羽莊園單論華美程度,比起風格樸素的寶花莊園強出了不知道多少。
所以他們是瘋了嗎?放着自家大幾百年的房子不住,非要去強佔艾瑪前輩那座已經荒廢了六年的莊園?
抱着滿心的不解,里昂從漆黑的夜幕中走出,踏進了莊園大門外的燈光下,也進入了夜間崗哨的視野範圍之內,微微張開了嘴巴。
“喵~”
“是誰?!”
看到一個有些朦朧的人影靠近後,負責站崗的守衛頓時警惕了起來,本能地想要把值班室內小憩的同伴喊出來,讓他去盤問一下來人的身份,爲什麼會在夜間獨自靠近翠羽莊園。
然而就在這時,似乎是燈內的油料滴落得多了些,崗哨正上方的路燈突地爆燃了一瞬,原本柔和的夜燈變得異常刺眼,晃得崗哨的眼睛不自覺地眯了眯。
而等他努力眨了眨眼睛,繼續向那個人影望去時,發現原來那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脖子上掛着什麼東西的貓咪。
奇怪……貓和人的體型差那麼大,我怎麼會看錯呢?
詫異地盯着小貓看了又看,但無論怎麼看,那都只是一隻渾身蓬鬆長毛的矮腳貓,沒有半點變成貓孃的跡象後,金鵑家族的崗哨只得朝着它噓了兩聲,隨即一頭霧水地退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然而……
“喵!!!”
伴隨着一道滿含憤怒之意的貓叫,那隻毛色灰白相間的貓咪,化作了一團灰白兩色的魅影,瞬間撲到了崗哨的眼前,動作頗爲野蠻地將他一頭撞倒在地。
我……被一隻貓給揍了?
還沒等被撞倒的崗哨接受這個離譜的現實,那隻體型小小四爪短短的貓咪,便以他的胸口爲跳板,從開着的窗戶鑽進了值班室。
值班室裡負責登記的門房,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便沒了聲息,而值夜換班的其它兩名崗哨,在發出一聲悶哼後同樣也沒了動靜。???
發現值班室那邊安靜得有些過分後,艱難爬起的崗哨神色一驚,連忙奔過去看了一眼,隨即無比震驚地發現,屋內的三人已然東倒西歪地躺了下去。
整間值班室裡,到處都是細小的貓腳印,但那隻詭異的小貓早已經不見了蹤影,而自己的後頸處,卻傳來了細不可聞的呼吸聲……
“喵!!!”
……
“乾的漂亮。”
接住了身形有些朦朧的小貓,伸手搔了搔它的下巴頦後,里昂輕輕彈了彈自己胸口掛着的紅色小叉子。
伴隨着一陣如夢似幻的悅耳輕鳴,身形朦朧的灰白小貓消失不見,一枚雕着杜鵑紋的門鑰匙,赫然出現在了里昂的掌心之中。
不好意思,這東西我用的不太熟,下手好像有點重,不過今天你們正好可以提前下班了。
在心裡對滿臉驚恐地昏倒在地的崗哨道了個歉後,里昂把他從窗戶順進了值班室,隨即拿着夢境貓貓找到的鑰匙,打開了門面前已經落鎖的大門,堂而皇之地進入了金鵑家族的莊園。
三代老頭用【欲夢之主】的武器爲核心材料,替自己打造的【欲夢侵襲者】,有着極爲隱蔽的發動方式。
只要與自己產生了任何意義上的“交互”,目標的靈魂就會受到震盪,而夢界的力量則會以他的靈魂爲跳板,短暫介入現實之中。
作爲一個身上沒有任何異常的普通人,在聽到自己發出的“喵”聲後,金鵑家族的崗哨便落入了【欲夢侵襲者】的掌控中,在它的影響下直接“夢”到了一隻小貓。
而這隻藉助他的靈魂侵入現實的夢境之貓,則在自己的操控下,輕鬆擊昏了值班室內的所有人,並在屋裡留下了一大堆貓腳印。
等總局派人來調查後,如果調查員不夠仔細的話,只要與這名崗哨的記憶一印證,調查的方向就會被直接帶偏,甚至被引到什麼“變貓”的異常物上去。
哪怕最後沒調查出結果,還會找到自己頭上,但有了這個並不存在的靶子,自己的嫌疑也會被變相地洗淡一些,這就是自己繼馬車伕提供的“不在場證明”之後的,第二個用來甩脫嫌疑的後手。
而正所謂有一有二,就有再三再四,至於自己的第三個後手……
“幹活了!”
摸了摸自己的鈕釦,把黑山羊弄了出來後,里昂指着遠處依舊燈火通明的主樓,神色平靜地道:
“來!幫我找個人!”
……
“沙沙沙……”
即便時間已經過了深夜,甚至天邊都隱隱泛起了魚肚白,但仍舊有人沒有進入熟睡,還在辦公桌前忙碌着。
用繁複絢麗的花體字,足足寫滿了大半張信紙後,神色有些疲憊的男人將手裡的信紙對摺,遞給了侍立在桌旁的秘書官。
“去吧,封好信蓋好印鑑,明天和我的手令一起,送到礦業行會去!”
“好的。”
仔細的收好男人遞來的信紙,按照要求處理完畢後,同樣面有倦色的秘書官強打精神道:
“雷納德大人,等您的信送到之後,還是和上次一樣,繼續對礦業行會保持拉攏,還是?”
“不用拉攏了,他們已經沒有別的價值了。”
從桌上的文件中再取下一張,看了看下緣的署名後,名爲雷納德的男人皺眉道:
“之前我一力支持礦業行會的請求,是爲了靠減稅政策,讓它們遷到梅里諾郡去開礦,而梅里諾郡的香料園產出的香料,是我們庫科家族最大的對手。
由於無論礦業還是香料種植業,對水的要求都很高,只要礦場開到梅里諾郡,就會和那裡的幾家大香料園開始爭水,打壓對手的同時還能讓王國的香料減產,提高香料的售價。
這個作用纔是我支持礦業行會的原因,而不是那些挖礦的苦哈哈本身有什麼價值,眼下他們已經拿着手令去開礦了,那也就不必在他們身上繼續花力氣了。”
“啊,好的!”
記下了雷納德侯爵的吩咐後,秘書官略微沉吟了一下,隨即有些猶豫地道:
“但礦業行會的那些礦工,已經因爲這件事和梅里諾郡那邊起了好幾次衝突,前前後後已經死了七八十人了,如果鬧大的話……”
“那就讓他們去找王女,鼓勵能源行會的政令是她下的,出了事自然她負責。”
“而且她一直想繞開財政部跟議會,找到無需批准的財政收入來源,好填補到軍部的軍費大坑裡,這些市民成立的工業行會就是最支持她的那些人,甚至還主動出資捐了兩個團的軍械。
如果這回能多死上幾個人的話,也能讓那些泥腿子們醒醒腦袋,明白王室和財政部之間的博弈,並不是他們有資格參與的,說不定倒也算是件好事兒。
還有,這封信是誰送到我桌子上的?”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手中言辭懇切的申報信後,雷納德眉頭緊鎖,滿臉不悅地道:
“織工行會居然投遞申報書,找我哭訴日子過不下去了,希望能減些稅收……他們的稅收減了,今年市政那邊怎麼辦?教會區和拱廊這邊的綠植去年就該翻新了,不收他們的稅我從哪兒調錢來?”
“這個……織工行會那邊確實有點困難……”
翻了翻對應的材料後,秘書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六年前打輸了之後,王國對外的海上商路被搶了兩條,販運織物的那條就在其中,弄得很多東西賣不出去,本來就倒閉了一批織坊。
而您和寶……和那家一起經營的北上陸路商道,雖然還能繼續販運織物,但要被艾希託王國抽重稅,導致利潤非常低,所以他們可能確實有點困難……”
“你今天話怎麼這麼多?”
微微眯了眯眼睛後,雷納德眼帶冷意地看向了自己的秘書官,神色不善地道:
“織工行會給你送錢了?”
“確實送了點兒……不過這些也確實是事實。”
秘書官有些不好意思地嘿然一笑,隨即開口道:
“您知道的,織工行會很多都還是中小作坊,確實比不了那些身家豐厚的大商人,稍微有一點兒變動就容易撐不住……”
“那也讓他們撐着!”
雷納德哼了一聲道:
“你收錢的事兒我不管,但減稅絕對不行!
別以爲我不清楚,當年我也幹過這一行,這行想要賺錢,無非就是抽織工的血而已,一個織工能幹出兩百匹織物的活兒,只要給回去五六十匹織物的錢就夠了。
所以與其找我要那點兒減稅,不如直接多抽點水出來,把工薪壓到四十匹也餓不死人,如果能壓到三十匹的話,那比我減兩次稅都有用!”
“這個倒是沒錯,但織工那邊恐怕……”
“那就把鬧事的人趕走,這些還要我教他們麼?”
把織工行業的減稅申報信揉爛,隨手丟進了垃圾桶裡後,雷納德滿眼不耐煩地道:
“實在招不到人,就直接去貧民窟里拉!那些人給口飯吃就會幹的,需要技術的染工他們做不了,只要動胳膊和腿的織工也不行麼?
另外,別以爲你也姓庫科,我就能一再容忍你,不管他們給伱擠了多少好處,這件事都給我到此爲止,該有的稅一個銅輪都不許少!”
“好的,那我後天去跟他們說……”
“明天就去!還有,寶花莊園那邊怎麼樣了?”
喝了一杯跨海舶來的提神茶後,雷納德用力地揉了揉兩邊發脹的太陽穴,閉着眼睛詢問道:
“那邊已經收拾了四五天了吧?莊園的主樓收拾出來了沒?能不能住人了?”
“這個……恐怕還要三四天……”
秘書官訕訕地道:
“侯爵大人,您知道的,那裡已經荒廢了六年了,除了花園裡還偶爾有人收拾外,剩下的大部分地方都荒了,所以……”
“別管莊園荒不荒,先把住的地方給我收拾出來!”
“這……那地方那麼荒,您去那邊住豈不是……”
“荒不荒不重要,能住人不塌就行。”
停下了揉太陽穴的手,雷納德滿眼倦怠地解釋道:
“王女得到了那位獅心公爵的支持,除開拿到了軍部和路政部外,也等於拿下了上議院副議長的席位,而喬舒亞殿下想要跟她爭位子的話,光有財政大臣的聲援還不夠,還得在上議院有發聲的能力。
按照財政大臣閣下的說法,只要我改口承認和那個女人之間的婚姻,他就能幫我運作一番,強行把寶花家族的上議院席位弄過來,這樣兩位殿下就能回到同一個起跑線上了。
而從翠羽莊園搬去寶花莊園那邊住,就是這個運作的第一步,就算有財政大臣和王室的背書,我的人也必須在那兒,起碼得把樣子做到位了,纔好繼承寶花家族的政治遺產,懂了沒?”
“懂了……”
“懂了就去做!”
看了這個名義上是自己秘書官,實際上卻是來自己身邊學習處理政務,然後尋機外放的表親,雷納德靠着最後的耐性催促道:
“別的事兒可以放一放,但這件事是財政大臣交代的,而且要是能把寶花的席位佔下的話,國王陛下也會大力支持,必須優先做!
所以現在你就給我去催,把那些工人喊起來,連夜給我開工!”
“好的!我這就去!”
得了吩咐的秘書官連忙起身,快步走出了辦公室,而沒了干擾的雷納德則放下茶杯,重新審查起了桌上堆得老高的文件,整間屋子重新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了筆尖在紙面上摩擦的沙沙聲,直到……
“噼啪!”
桌上燈盞裡的鯨油微微晃動,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鳴響,導致燈盞的光亮跟着微微晃動了兩下,也驚動了正在桌前奮筆疾書的男人。
側身看了看一旁空蕩蕩的副桌後,雷納德不由得皺了皺眉,回頭大聲呼喊道:
“馬克?”
“你人呢?”
等了一會兒沒見迴應,甚至連守在外間的侍衛也沒動靜,雷納德不由得皺了皺眉,從桌前站起了身。
“馬克?”
“我在。”
伴隨着略微有些含混的迴應,一道略微有些朦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邊,但體型似乎稍微有些出入,看着比起略微有些肥胖的馬克苗條了一些……
“馬克?”
“嗯。”
伴隨着肯定的迴應聲,來人從門外的陰影中走了進來,原本看着有些朦朧的身影,也在燈光之下恢復了正常,徹底穩定了下來。
看着緊繃的身體重新放鬆了下來的雷納德,眼中依舊帶着倦意的秘書官微微一笑,神情平和地道:
“雷納德大人,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