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生的大伯搖着手裡的土黃色布:“糧車跟我走,糧車跟我走。來來來,上橋。不要緊,橋是新搭的,不會塌,放心走。”
一輛輛糧車,跟在宋福生大伯的身後,看他指揮。
糧車的中間,是由齊老頭揮舞着手裡的土黃色布:“跟上,跟上。”
頭車上了橋,後車一點不誇張還在村裡河邊排着。末尾這還有一位咱們自個家的老爺子在揮舞着布指揮。
當第一臺糧車到了河對岸的門口。
宋阿爺拿着在小本子在記錄,一車多少袋,已經卸了幾車。
卸車完全用不到對方的人,嫌他們速度慢。
四壯、大郎、高鐵頭他們這些青壯勞力,排隊往下背糧袋子。
咱自家的婦女們是指揮四壯他們將糧袋子往哪存放。
女人們心細,能做到利用家裡一切空地方堆放糧食。除了家裡下炕時要留一條過道,剩下全部堆糧。
而家裡的孩子們是在引領空車離開。
背完一車,空車卸完就要立刻離開,要不然耽誤後面的糧車。
二郎、宋金寶等半大小娃,不停打着手勢讓空車跟在他們身後。
空車調頭的路線,站着一排小娃。
幾米一個,幾米一個,他們一口一句伯伯喚着:“伯伯,往前走,對,直行,從這面離開。”
糧、扣大棚的極貴油紙、搭烤爐的青磚,是卸到自己家這面,卸到了河對岸。
餵奶牛的糧草是卸到了村裡祠堂。
祠堂此時大開。
昨日任族長就帶着村裡幾位名望高的感謝過老祖宗、也向老祖宗們謝罪過。
感謝祖宗保佑全村子子孫孫這些根,免了兵役之苦。
同時也謝罪。
皇上的奶牛進村了,皇上的牛的口糧,存在誰家都不便於喂牛,也不合適,只能存放這裡,望勿怪。
祠堂門口,高屠戶身邊站着好多村裡小子,已經準備好了。
高屠戶雙手高舉土黃色的布,打着手勢:“牛飼料來這裡,來這裡。”
裝有牛飼料的一輛輛車陸續到了祠堂門口,村裡的小子們就開始卸貨,一袋袋往祠堂裡背。
祠堂裡面負責安排堆放的,是村裡幾位名望高的任姓老爺子。
而此時任族長正帶人在村外指揮,他是總指揮。
任家村幾裡地外都有村裡人在揮舞着旗幟:“前方就是任家村,軍需供應村。”
宋福生作爲總負責人,更是忙的不得了,一直在亮戶部給的牌子,與人交涉,且按手印、按手印,不停地看各種批示條在上面按手印。
一身男孩子打扮,包的嚴嚴實實的宋茯苓,眼含羨慕地瞟眼她爹。
她爹再忙,也不過按個手印就得,再看她呢。
坐在臨時的桌前,戴着五指手套,那手指頭也冷呀,在不停地寫寫寫。
宋茯苓和宋富貴叔叔組了個CP。
“四嫂子,你家的牛,喏,那三頭,這是木牌子拿好。”
宋茯苓急忙寫上四嫂子,三頭,奶牛號碼,示意四嫂子在她寫的字上按個手印。
“栓柱嫂子,你家的三頭牛,木牌。”
“樹根嫂子,哎呦,您這樣自個能牽回去嗎?”
樹根嫂子挺着大肚子:“能牽。”
在按手印不知道按哪時,宋茯苓告訴她按奶牛號上,樹根嫂子驚訝道:“媽呀,這不是福生兄弟的閨女嗎?女娃娃竟會寫字啊?真是隨了你爹,有才。”
這一嗓子,看沒看出來是宋茯苓的,都知曉是宋茯苓了。
總之,宋茯苓不認識的村裡人,她富貴叔叔全認識。她倆配合極其默契。
一個喊人安排,一個記錄。三頭三頭的奶牛晃悠着身體,慢慢挪騰着隨各家各戶的女人們回家。
甭管咋樣,先有地住,有水喝。
所以說,三百頭奶牛算啥,再來三百頭,我們仍能井井有條。
宋茯苓忙裡偷閒看了眼村口,但是全是人,根本看不清她奶,站起來也瞧不見,只知奶奶們在村口路邊忙。
忙啥呢。
“來,官爺,累壞了吧,真是麻煩你們了,薑湯蔥白飲,來一碗。”
以馬老太爲首,到葛二妞收。
八個老太太站在八口大黑鍋前,各個手戴點心店以前的白手套,手裡攥着一個大勺子,露出以前馬老太糕糕興興店的標準式微笑。
就是一笑,有的缺牙。
不讓戴粉頭巾,要是讓戴上,能比現在還帶勁。
不過,就這白手套也給送完貨的看一愣,挺稀奇,一看就挺乾淨。
“走過路過,辛苦了,喝口薑湯去去寒。”
鍋裡泛着熱浪,咕嘟咕嘟的滾着姜沫、蔥白。
鍋前臨時擺了幾個長條椅,讓趕路送貨的能歇歇腳。
鍋後是臨時搭的桌子,桌子上面擺放菜板子。
村裡九嫂子她們這些婆子,在頭不擡咣咣咣齊刷刷剁薑末。
還有好些個婆子端碗的、抱柴火的,紛紛給送過來。
這一忙,就是大半日過去了。
村裡年輕人覺得新鮮極了,從來也沒有如此團結的共同幹一件事。
別說年輕人了,就是村裡歲數大的也沒有經歷過這個。
村裡幾個輩分高的老爺子,聚在任三叔家炕頭暖和暖和,也在聊這事:“你看看,河對岸那夥人摻和的事,那就是不一樣。”
“是啊,昨夜只知來牛,沒想到不止來了三百頭奶牛。這咱幾個背後說,就是尤金一個人也整不明白呀,不得大呼小叫?給他氣的夠嗆,咱們還聽不懂。就得麻爪。”
“那指定的,你再看看宋福生,我特意有觀察,那後生當時也挺意外,但是就挑挑眉,馬上就只幾句話傳下來,咱們還沒聽懂呢,河對岸那夥人馬上就動了起來。”
任三叔極其感慨:
這說明啥?說明人家會點啥,老有經驗了。
而且不止這一件事,早他就看出來。
之前那些打狼的官差來,多少人,他們那面才幾個屋子,竟安排開了。那麼多人吃飯,吃飯也不犯愁,你就說服不服吧。
“服,服。”
“咱村要不一樣了,你們幾個覺沒覺出來?”
“覺出來了,恩,這回真覺出來了。”
與此同時,任族長正在皺眉和宋福生單獨一處商量:
“餵奶牛的飼料,只給這些,之後就不給了。總不能讓各家倒搭飼料喂吧。我想着,不行明日起早我與三羊村裡正說說,村裡西面那片地與他們村連着,看看能不能便宜賣些咱地,咱們種些牧草吧。三羊村的地挺適合種的,好些戶養羊的。”
宋福生想了想,“不急,明日我見完侍郎大人,聽聽他是個什麼章程後,我去趟縣衙。”
“去縣衙幹啥?”
自然是有事找上級。
縣令下令讓三羊村空出地種牧草,不比自己尋那村的里正強?
而且他還要和縣令大人再談談,要一些政策。
比如,村裡這些抵徭役的幫他種辣椒,吃飯的問題。
行,辣椒銀錢他沒少拿,供吃飯的糧食他掏錢可以買。但是,去哪買啊?外面糧食如此緊張,縣令大人需給想想辦法。
任尤金比他差的地方就在於,打心眼裡認爲有難處怎麼能與當官的說?不欺壓就不錯了。也壓根就沒搞懂,現在最盼着任家村好的就是胡縣令,最怕出亂子的也是胡縣令。
成了,政績,趕明再進一步。
出了亂子,胡縣令第一個沒跑。你說你有難處,上面不聽你這個。
所以縣令大人一定會全方位立體式配合。
還有員外爺一家的戶籍得辦了。
反正縣令也不知他和毛大人是怎麼談的,也不可能去問。
明日私下就說,當時和毛大人彙報村裡107戶,他們自己是十五戶,按照這個報名抵兵役幹活的人。
可是村裡有一戶任公信家的倆兒子提前走了,特別響應朝廷的號召。倒出了倆名額。
恩,任公信到現在還沒回,指定是沒攆回兒子。
要知道這裡可不是現代,沒有電話,送出去了,再想往回要,去哪找啊?那可費勁了。
而胡縣令應該能給他這個面子,不會細問就辦了,至多說一句下不爲例。彼此都心明鏡。
宋福生站在村口望啊望,終於給姐夫和外甥虎子盼回來了。
“怎麼樣。”
虎子搶話道:
“三舅,雲中縣徵的更快,他們那縣令腦子削個尖的要爭取頭批,整齊,搶個功啥的。
那個縣,我只進去呆那麼一會兒就心堵,照咱童謠鎮差遠了。
可苦了那地方管轄的百姓。
明日隋叔和他大兒子就要走, 他家正在哭震天。
據說,雲中縣下面有逃的,有裝病假死的,竟被縣令抓了,要殺。隋叔說,想過辦法,可縣裡管的太嚴,他躲不過去了。”
宋福生看向田喜發。
田喜發告訴宋福生,說老隋問咱們了,但他沒講咱們這面挺好的啥的,只道不放心讓去看看。
被老隋問及徵沒徵的問題時,也只回答說徵了,告示張貼,但是童謠鎮好很多,離被徵被押走,還有三天。
田喜發又遞給宋福生一個小包袱:“老隋說,看你戴過五指手套,他瞧着挺好,用皮子就做了一副。本是想放在攤子上今年賣的,看看有沒有人能買,現在也不能賣了,讓轉交於你,留個念想。”
這幾日太忙,宋福生抽不出身,只能讓姐夫田喜發和外甥跑一趟。
摸着皮手套,宋福生陷入沉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