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驛館,漱玉坐立不安,心頭如同小鹿一般亂撞,恍若又回到了青蔥少女時代,在快要見到自己的心上人那種心情。屋外傳來的清脆的叮叮脆聲,讓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多年以前,在燕王宮中,自己瑟縮在牆角,便是聽到了那清脆的鐵腳踩在地面之上的聲音,才讓自己擡起了頭,然後,自自己便看到了那一隻引人注目的鐵腳以及那一副剛毅的面龐。
千里相伴而還,雖然只是短短的月餘時間,但那人的影子卻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心中,那時的自己,心灰意冷,生不如死,是這個看起來冷峻的將軍一路之上的開解和風趣的話語,激起了自己再生的渴望。
此刻,屋外又響起了那曾經在夢中無數次縈繞的清脆的聲音,漱玉站, 起,又坐下,再站起來,不安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一個人影的輪廓被掛在走廊裡的燈籠投射在粘在門上面的白紙之上,那個人影舉起了手,屈起了中指,似乎想要叩響大門,漱玉的心砰砰的跳着,既期待,又有些心慌。
那手舉起,卻又放下了。
漱玉的心忽然亂了。
自己喜歡他,可是他喜歡自己嗎?是的,當父王決定要給自己擇婿的時候,自己勇敢地說出了心事,也得到了父王的允准,派人前往漢國提親,而漢國也立即允准,可身爲王女的漱玉自然明白,這種婚事,有很大的政治因素在裡頭,步兵或許只是因爲政治因素而答應迎娶自己,可是這樣,真是自己所想要的麼?
一時之間,漱玉心亂如麻,看着那個人影。只想着他伸指叩響大門。
可那個人影舉起的手終於放下,身體慢慢地轉了過去,叮的一聲脆響,那是一隻腳踏出的聲音,他,竟然要離開了。
叮叮的聲音再次響起,漱玉再也無法忍耐,雙手落在門上,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
步兵的腳步頓住。緩緩地轉過身來,燈光之下,漱玉亭亭玉立,站在門前,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兩人對視,一時之間,都不知說什麼好,反倒覺得尷尬無比。半晌。步兵輕輕地咳漱了一聲,正想說話,漱玉卻已是搶先開口了。
“你來了?”
“嗯!”
“屋裡坐吧!”
“好!”
兩句對白說完,兩人又呆在了那裡。呆立片刻,步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步跨上臺階,漱玉身子微側。讓開了一條道路。
步兵看着眼前的女人,與數年之前相比,這個女子再沒有了當年的憔悴和惶恐。那時的她,便如同一個脆弱的瓷娃娃,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掉,而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珠圓玉潤,渾身都散發着成熟女人的風韻。
她將成爲自己的妻子!步兵在心中想到,數年之前,千里相伴,眼前這個女子在自己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或者是憐惜,也許是傾慕,總之這些年來,自己老是回想起那一雙驚懼的雙眼,那漫長的路途之中,也只有自己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才能讓她感到平靜。
一直身在軍旅,極少接觸到女人的步兵,在那一刻,突然有了一種想要保護那個女人的感覺。這些年來,也不是沒有人跟自己提親,相反還很多,自己在漢國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又深得大王信任,又是單身漢,當年一起從扶風走出來的人,現在不少人都是三妻四妾了,也只有自己,還是孑然一身,那些提親者,無一例外都被自己拒絕了,因爲每到那個時候,自己總會想起那一雙眼睛。
步兵偷偷問過張一的夫人翠兒,那也是扶風出來的老人,翠兒笑着告訴自己說,你是喜歡上那個女人啦。翠兒還追着問這個女人是誰,想要去給自己做媒,可自己卻不能告訴她,這個女人是楚國的公主,她出身高貴,金枝玉葉,可自己卻是一個孤兒,出身貧寒,怎麼看兩人也是天下地下,永遠也不會交際的兩條平行線,更重要的是,漢楚對立,大王是要一統天下的,而在這個過程之中,必然要與楚國開戰,自己怎麼可能去追求一個楚國公主呢!
可是幸福從天降,那一天,大王派人來告訴自己,楚王爲公主漱玉求親,險些讓自己幸福得昏了過去。
可是幸福來得太過突然,總是讓步兵有着一種不真實感,後來事情的發展,也正如步兵所預料的那樣,好事,總是多磨的,自己這一次前來全城,可不僅僅是迎親。
漢楚大戰,將會全面爆發。大漢滅楚的步伐已經堅定地向前踏出,再也不可能收回。
她知道了這些,還會喜歡自己嗎?她知道了自己既將要做的事情,會心無芥諦嗎?
“步兵,你可以拒絕這一次行動,你是我的老兄弟,我不爲難你,如果你不想,我可以將進攻向後推遲幾天,讓你順順當當地將漱玉娶回來後再打。”臨出發時,大王這樣對自己說。
軍國大事,豈能因爲自己的原因而改變,如果真按大王所說的那樣做,當秦國南部,大漢內河水師同時發動之時,彭城卻因爲自己而推遲進攻的時間,則意味着彭城將有充足的時間準備,而這,便會讓大漢軍隊付出更多的鮮血。
“大王,步兵不會因私廢公。”步兵深深地向高遠鞠躬,然後轉身離去。
“步兵,你喜歡我嗎?你願意娶我嗎?”耳邊傳來的聲音驚醒了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步兵,他看着對面漱玉的眼睛,此刻,他又從那雙眼睛之中看到了惶恐。
身子微微震動,步兵盯着那雙眼睛,肯定地點頭,“是的,我喜歡,這些年來,我一直未娶,因爲我忘不了你,但我從來不敢奢想真能娶到你,因爲你如同天上的明月,而我,卻只是地上一支火把。明月高潔,雖然我想用火把的溫度來溫暖月光,但那也只是在夢中而已!”
聽着步兵的話,漱玉的雙肩劇烈的抖動起來,眼中淚水長流,那是歡喜的,“你不嫌棄我是殘花敗柳之身?”
步兵笑了起來,提起自己的左腳,重重地在地上頓了一下,“你不嫌棄我是一個殘廢?”
兩人對望着,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當年在扶風的時候,我夢想自己能有一個女人,只要是個女的就行,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那時候的我,只想能娶一個女人,是女的就好了。”步兵笑着道,“不過在哪時候,連這個也是奢望,因爲我養不活。也沒有那個女人會喜歡我這樣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窮漢。”
漱玉的眼睫毛上沾着晶瑩的淚珠,“這幾年,我的身子養得極好了,我能爲你生娃娃,而且,我也很好養。”
步兵跨前一步,伸出了自己的手:“漱玉,你願意嫁給我嗎?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願意跟着我,不離不棄?”
“我願意!”漱玉用力地點着頭,肯定地道,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步兵的大手之中,大手覆上,覆蓋了那隻小手,漱玉感受着那雙大手帶給她的溫暖,就如多年之前,那雙手堅定地將自己從那個牆角扶起來的那一刻。
那一刻,她感受到的是安全。
這一刻,她感受到的是幸福。
牽起那隻小手,步兵帶着漱玉走到窗口,推開窗戶,仰頭望着天上皎潔的月光,驛館裡此刻很安靜,但步兵知道,這安靜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漱玉將頭輕輕地靠在步兵的肩上,閉上了眼睛。
地面在微微震顫,步兵已經感受到了,但靠在他肩上的漱玉卻仍然沉浸在幸福當中,絲毫沒有感受到這種異樣。
震動之聲漸漸大了起來,從開始的雜亂,變成了整齊劃一,這讓地面的震顫之聲更加大了起來。遠處有煙塵騰起,愈升愈高,終於在空中瀰漫成了一片,遮住了空中那輪圓月。
漱玉終於感受到了異樣,她睜開了雙眼,詫異地看着天上那突然變得昏暗的明月。
“開始了!”步兵喃喃地道。
“什麼開始了?”漱玉看着步兵,輕聲問道。
“大漢對楚國的戰爭,開始了。”步兵低下頭,凝視着漱玉,“自今天始,大漢王國三路大軍,自水陸兩路,正式向楚國發動戰爭,漱玉,這是一場滅國之戰,這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爭。”
漱玉的身子陡地僵硬,嘴巴張圓,看着步兵。
彭城的城牆之上響起了宏亮的鐘聲,急促的鐘聲連敲九次,稍停片刻,又是九聲,停了一會兒,再響九聲,這是最高級別的警報。頃刻之間,敵襲的聲音響徹全城。
驛館裡也亂了起來,從各個房間裡衝出來的是全副武裝的漢國士卒,顯然,他們早有準備,每個人的腰間的皮帶之上,縫着的皮袋子裡,只裝着一樣東西,手雷。每個人的手裡,還提着一個皮袋子,那裡面,裝着的也是手雷。
“步將軍,驛館已經被我們全面控制,現在等候將軍命令。”一名軍官大聲道。
步兵鬆開了漱玉的手,緩緩後退一步,“漱玉,原諒我,首先我是大漢的將軍,然後纔有可能成爲你的丈夫。打完這一仗,如果你還願意嫁我,我便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