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越將軍訓的事情交給陳萬年盯着,自己換上官服,急匆匆的趕到了太上皇廟外的行宮。
此時,劉進正和桑鈞下着五子棋。
這是當下最流行,同時也是貴族們最尋常的日常休閒活動。
昔年,公羊學派的巨頭,董仲舒的得意門徒吾丘壽王就以精通五子棋而聞名天下。
“殿下……”張越走上前去。
“張卿來了……”劉進連忙放下手裡的棋子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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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師將軍來了……”張越低頭問道:“臣何以對?”
“貳師將軍?”劉進也是皺眉,對於這位他的皇叔昌邑王的親舅舅,劉進素來忌憚不已,作爲漢家目前職權最高,統兵最多的大將,這位貳師將軍也素來和他父君有些嫌隙。
甚至可能是頭號大敵!
這個手握重兵的外戚,始終是他這一系最大的威脅!
沉吟片刻,劉進問道:“海西候來新豐做什麼?”
“不知……”張越輕聲道:“不過,臣猜測,大約是爲了車師之事或者路博德之事……”
說到這裡,張越就觀察了一下劉進的神色,發現這位長孫殿下並沒有惱怒,這才放下心來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劉進卻是凝神看着張越,說道:“前幾日,卿和孤談過車師之事,如今滅亡或者臣服車師的條件並不成熟……”
數日前,當李廣利回朝並打算爭取朝野支持車師戰役時,張越就和劉進分析過這個事情。
結論當然是——車師一定要打!
不僅僅是爲了震懾,更是因爲車師、龜茲等國,剛好卡在了漢輪臺城與居延地區的咽喉。
扼守着漢軍西進西域的戰略通道,更關乎絲路暢通和安全。
更重要的是,只要能夠將車師、龜茲打服,甚至滅亡。
那麼,漢軍就能前出蒲昌海,從而與烏孫王國的勢力範圍接壤。
如此,西域的反匈奴聯盟的力量就能連成一線,從而反過來扼住匈奴的咽喉。
歷史上漢與匈奴五奪車師的背景就在於此。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奪取車師、龜茲,其實就等於奏響了匈奴滅亡的樂章。
匈奴人一旦失去了車師和龜茲,就等若失去了在西域地區最堅定的盟友。
其意義幾乎與二戰時期盟軍登陸意呆利,解放羅馬相提並論。
而失去西域的匈奴,將失去所有的戰略活動空間,將被餓死、困死在漠北的大漠之中。
到時候,匈奴人只有一個選擇——主力盡出,與漢決戰。
然而……
最終,張越和劉進等人商議的結論是——現在,滅亡或者控制蒲昌海地區,進而經略西域,斷匈奴右臂的戰略條件還不成熟。
因爲,匈奴人現在還有力量可以支援車師等國。
歷史上漢與匈奴五爭車師,殺的血流成河,精疲力盡,就是最好的證明。
更因爲,如今漢-烏孫聯盟的基礎還沒有成熟。
烏孫人未必會願意站在漢室這邊。
歷史上漢-烏孫的聯盟,是因爲有解憂公主的不懈努力。
然而如今,這位大漢帝姬,纔剛剛嫁到烏孫,根基並未牢固。
最重要的是——烏孫人至今依然和匈奴維繫着鬥而不破的局面。
匈奴且鞮侯單于的親妹妹,就是如今的烏孫昆莫的左夫人!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張越沒有跟劉進說。
漢室無馬了……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
在巔峰時期,漢太僕治下三十六苑五監六廄,養馬數十萬匹,其中合格戰馬幾近四十萬匹。
而彼時,漢尚未破匈奴,沒有得到河套、河西之地。
但在今天,並有河套、河西,佔有大批牧場的漢室,卻連遠征大軍所需的馬匹都湊不齊了。
天漢二年,李陵所部奉命出居延,在側翼響應貳師將軍李廣利的主力。
然而,他在居延等了兩個月,太僕衙門連一匹馬也沒有送到。
使得李陵不得不在沒有戰馬的情況下,全軍徒步出塞,最終這支耗費了漢家無數資金,花費了足足六七年才訓練好的精銳兵團,沒於浚稽山中。
張越在蘭臺看過一些太僕衙門上報的文牘。
所有報告的內容,提煉出來,精簡下來,其實就是一句話:太僕無錢,快快打錢。
可問題是,國家已經給了太僕太多太多的資金和資源了。
少府每歲週轉數萬萬,給付太僕養馬,大司農平準資金無數,也都基本投入了太僕的窟窿。
爲了養馬,當今天子甚至向百姓徵收口賦和馬口錢。
結果,太僕三十六苑五監六廄,歲得戰馬加起來不超過兩萬匹!
這些錢,這些資源,到那裡去了?
沒有人說得清。
但很顯然的事實是——丞相公孫賀家族掌握太僕有司幾近二十年。
而太僕的在欄馬匹數量,正是在這一時期不斷下降的。
與之相反,公孫家族的財富與日俱增,葛繹候的侯宅金碧輝煌,列有無數珍寶。
其連襟衛氏諸子,雖然失候,但也富貴無比。
只是這些事情,張越限於身份,不能直接告訴劉進。
不然,說不定就會被人扣個翔盤子在身上,洗都洗不乾淨了。
且,如今張越的力量,還是太弱小了。
若只是要和公孫家族掰掰手腕,或許可以。
但,要去撼動整個太僕上下的官僚和利益集團,卻是力有未逮了。
想到這裡,張越也是輕輕握緊了拳頭。
其實,貪官什麼的,張越不恨。
但公孫氏連貪官都當不好,這就太可恨了!
更可恨的是,因爲這羣渣渣的緣故,很可能將來張越若是出擊匈奴,也要面臨缺乏戰馬的窘境!
就聽着劉進說道:“只是,孤也聽說了,車師王與龜茲王,常常凌辱、爲難甚至襲殺漢商、漢使,若不給彼輩一些懲戒,恐怕他們的氣焰會更囂張吧?”
“如今,貳師將軍既然來了,那孤就和卿一起去見一見吧……”劉進起身笑着道。
左右聞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位長孫殿下居然要親自去見貳師將軍李廣利?
那不是以前他儘量避免,甚至逃避的事情嗎?
然而,他們哪裡知道,如今的劉進,早非過去的劉進了。
早在兩個月前,劉進就已經明白了——他是漢室的皇長孫,是諸夏的皇長孫。
不是匈奴人或者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夷狄的皇長孫。
如今,李廣利親自上門了,他當然想要藉此機會,瞭解更多的有關匈奴、西域的事情。
以便他能認清天下,認清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