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時辰後,那位離開的長水騎兵軍官莊幸,就帶着兩輛牛車回來了。
車上滿載着煤炭,差不多有個一兩千斤(漢制)。
“侍中公,這些就是泥炭了!”可能是怕張越不認識不知道泥炭,莊幸介紹道:“用於生火,最是持久,而且不比木炭弱!”
張越上前,察看了一番,將這些黑色的礦物拿在手裡,捏了一番。
“不錯,是上好的煙煤!”張越在心裡暗自點頭。
就聽着莊幸在旁邊說道:“王校尉囑託末將轉告侍中:今日忙於公務,未及來拜見侍中公,改日必定登門拜訪……”
“哦……”張越聞言也沒有放在心裡,只是點點頭,道:“請爲我多謝校尉好意,來日必定掃榻相迎!”
長水校尉,屬於北軍的野戰軍。
這種精銳部隊的指揮官,沒有天子命令,張越和對方都不會在私下會面和見面。
莊幸卻道:“我家校尉還說了,前時,執金吾互戶寺轉來公文,要調長水隧營往新豐,但丞相府的準書未到,所以按照制度,校尉不敢發令調兵,還望侍中明察!”
張越聞言,終於色變。
原先他還以爲是執金吾那邊的官僚們還在走程序,所以也就沒有放在心裡面。
也就耐心的在新豐等着了。
如今看來,是有人在給他使絆子啊!
“丞相府是吧?”張越笑着道:“待我回轉長安,去丞相府催一催吧……”
但在心裡面,張越卻是清清楚楚。
公孫賀父子在拿這個事情來逼他去丞相府見面。
無所謂,見就見吧。
正好,張越也想見一見,這位丞相。
“將這些泥炭,丟進竈火中燒吧……”張越吩咐一聲,田禾兄弟立刻帶人上前,接管了工作。
“多謝諸位相助……”張越則對莊幸和他身後的長水校尉士兵們拱手拜道:“今日多虧了諸位幫忙,令我少卻了不少事情……”
“不敢,能爲侍中效命,是我等的福氣!”莊幸立刻笑着道:“況且只是區區小事而已……”
“哎!”張越擺擺手,從身上摸出一小塊金角,大約有一二兩的樣子,塞給對方道:“區區薄禮,就當本官請諸君喝酒的酒錢……”
莊幸拿着金角,臉色立刻就泛紅了,事實證明無論在什麼時代,黃金總是有力量的。
他立刻便拍着胸膛道:“侍中公實在是太客氣了,今後有任何事情,侍中都可以吩咐我等!”
這倒是沒有說假話,對漢人來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是真理。
連宮廷宦官都守這個規矩,收了錢一定辦事。
事情沒辦成,還可以退款!
真正的童叟無欺,誠信經營。
“本官卻是有事相求閣下……”張越笑着道:“今日見足下所運來的泥炭甚是合用,不知此物從何而來?”
煤炭是個好東西!
雖然中國的煤炭含硫量很高,用於冶煉的話會導致鐵器變脆。
但假如只是用來取暖的話,就很有性價比了。
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也不需要怕什麼環保問題,完全可以放心敞開了用。
旁的不說,只需要找工匠做個煤爐子和煤模子,就可以將後世的蜂窩煤搞出來了。
蜂窩煤一出,威力就大了。
不止可以賺錢,說不定還能鞏固國防呢!
邊塞漢軍,特別是居延、輪臺的漢家軍民,遇到的最大問題,從來不是匈奴人侵襲,而是當地冷冽的寒冬!
在呵氣成冰的冬季,任何可以取暖的東西,都能救命!
對方聽了,卻是沒有想太多就答道:“回稟侍中,末將聽說,這些泥炭乃是從湖縣和藍田一帶開採而來的……”
“哦!”張越點點頭,將這個事情記在心裡面。
“侍中公……”莊幸卻是忽然有些憋不住,指着那正被蒸煮的大釜問道:“您這是在做什麼?”
“呵呵……”張越神秘的一笑,道:“閣下過上幾日就知道了……”
再過最多五天,白紙就要誕生了。
而白紙出現了,雕版印刷術也就不遠了。
造紙術+印刷術意味着知識和學說,從此不可能再被人壟斷。
當精英階級無法再壟斷知識,屬於寒門和大衆的時代就降臨了。
作爲穿越者,張越知道,這必將打破現有的格局,將整個世界重新洗牌。
在這次洗牌中,誰佔得先機,誰就能制霸未來。
所以,他得提前佈局,提前準備。
……………………………………
蒸煮的大火,熊熊燃燒着。
前來看熱鬧的人羣,看了一會,也都覺得無聊,各自散去。
但,這個事情卻立刻經由他們傳向四面八方。
到傍晚時分,長安城就知道了。
“這個張蚩尤跑回南陵去煮竹子了?”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難以想象。
特別是穀梁學派的衆人。
“這個張子重一定在憋什麼壞主意!”很多君子紛紛斷言,只是沒有人敢去南陵親眼看上一眼。
而過去的領袖江升,現在卻還在‘養病’。
據說至少要養半年……
於是,沒有了主心骨的儒生們,蜂擁着去找太子太傅石德,希望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能夠出山爲他們主持公道。
可惜,等他們到了石府就被告知:太子太傅近日思靜,去了祖居靜養讀書。
這就尷尬了。
於是,他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長安城裡到處打轉。
………………………………
北闕城頭上,天子在兩個宦官的攙扶下,輕輕走下臺階。
“朕聽說,董越想要代父收徒,收張子重爲董仲舒的再傳衣鉢弟子?”他輕輕開口,問着旁邊的執金吾王莽。
“回稟陛下,確有此事!”王莽低頭道:“陛下的意思是?”
“董仲舒……”天子呵呵的笑了一聲,想起了那個和自己一樣倔強的老頭。
那老頭的脾氣和性格犟起來,有些時候,連他都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宰了他!
但終究還是沒有下那個決心,只是讓董仲舒的弟子呂步舒和自己一起唱了出雙簧,使得他知道了厲害,不敢再言那些胡說八道的災厄說和更加混蛋的所謂‘以奉一人’的說辭。
只是……
這老頭死了這麼多年,說真的,還有些怪想他的。
如今,董越玩了這麼個把戲。
讓他立刻就看出來了。
董仲舒雖然死了,但他還在和自己鬥法!
其實他和董仲舒君臣之間,一輩子鬥法次數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董仲舒想要做什麼?他清清楚楚。
他想要做什麼?董仲舒心裡面也明明白白。
兩人爭鬥,爭奪的核心,就是——究竟是君王規範學術?還是學術規範君王?
哪怕是在現在,這場較量也依然在繼續。
“不用去管……”天子揮了揮手,望向茂陵的方向,那裡葬着董仲舒和他門下的幾位高徒。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董仲舒啊董仲舒,朕倒要看看,究竟朕和汝,誰能贏?”
“對了……”天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朕前些時日,卿上報給朕,太僕卿吞墨了北軍軍費,現在查的怎麼樣了?”
“臣還在查……”王莽低頭道:“不過,已經查到了許多證據,證明太僕卿確實有截留北軍軍費的行爲……”
“哼!”天子搖搖頭,似乎這個事情他早有預料。
“連北軍軍費都能貪墨……”他笑着道:“看來,朕的大臣們已經有太久沒有聽到過執金吾的聲音了……”
他扭頭問道:“卿之劍可利否?”
王莽聞言,立刻拜道:“臣之劍,削鐵如泥,可斬天下亂臣!”
“善!”天子點點頭:“朕過些時日,打算任命光祿大夫公孫遺爲廷尉,卿去兼任衛尉!”
公孫賀父子,就是他養的肥羊。
養了這麼多年了,是該宰了。
吃了這頭肥羊,好過年!
李廣利不是嚷嚷着沒有錢打仗嗎?
抄了丞相和太僕,不就有錢了?
這還是當年楊可教給他的技能。
要善於存錢啊!
王莽聽着,卻是熱血沸騰,俯首拜道:“臣夙興夜寐,以候陛下之詔!”
以執金吾兼任衛尉卿,哪怕只是暫時的任命,也給與了他空前的權力!
至少這長安城裡,他說了算!
“此外,行刺張子重的人的案子查的怎麼樣了?”
“臣查知光祿勳和不少內宦,也都可能參與,只是現在證據還不足……”王莽稟報道:“不過,臣發現,最近光祿勳和馬氏兄弟,在朝野內外串聯,似乎還和廣陵王、燕王、昌邑王都有聯繫……”
“光祿勳嗎?”天子目光中閃過一絲殺意:“朕可不相信,只有一個光祿勳,江充就敢收買刺客行刺國家侍中!”
“江充還沒有那個膽量!”
江充是他的狗,他知道這條狗的膽量。
韓說撐死了只是一條狼,宮廷們的宦官最多是一羣老鼠。
沒有那個資格和能量,讓江充去給他們做馬前卒。
所以,背後一定有更大的靠山。
“臣明白!”王莽匍匐着拜道:“臣知道!”
天子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必須也一定要有一個處心積慮,陰謀反對天子的賊臣。
這個人的地位必須必韓說高!
哪怕沒有這個人,執金吾也要製造出這個人出來。
不然,國家就要永無寧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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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亭,狂歡已經進行到了最後。
一桌桌的酒肉,都已經被消滅掉了。
村中老少和來此赴宴的士子們,都喝的伶仃大醉,滿意無比。
張越放下手裡的酒樽,起身對衆人拜道:“今日夜深,諸位父老,請各自回家安歇,待來日,小子再與諸位父老痛飲……”
旁邊,已經聞訊趕來服侍張越的袁常,帶着許恢等人恭立在旁,然後緊緊跟着張越,朝着張家而去。
進了家門,張越看了看這個熟悉的家宅。
和過去一樣,這個宅院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是兩進一堂的小地主家庭格局。
在過去在這甲亭,也就他家和王大家能蓋得起這樣的宅子。
但在現在,甲亭大半人家都已經住上了這樣的宅院。
其他人家明年也都打算蓋新屋了。
這個宅子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顯眼了。
嫂嫂也說過,想要整修一番,蓋一座高堂大屋,來煊赫家世。
但被張越拒絕了。
因爲,他知道,這個宅子本身就是他將來裝X的利器。
袁常等人進了門,都是執弟子禮,恭立在旁,滿眼崇敬。
特別是許恢等人,他們在這甲亭一邊維繫着張越留下的共享書籍任務,一邊研究和學習張越丟給他們的人口論和珠算進階訓練法。
只覺得真是博大精深,受用終生。
雖然沒有拜入張越門下,但卻也已經以弟子自居了。
“都坐下,不要拘謹……”張越招呼着他們來到自己的臥室內,讓他們都坐下來。
然後才道:“明日吾將回長安……”他看着袁常,道:“汝與吾一起回去……”
“諾!”袁常聞言,欣喜不已,拜道:“謹遵老師命!”
而其他人則都是羨慕不已。
誰不知道,如今這位的地位?
與一個月前相比都是不同了!
“諸君……”張越看向其他人,笑眯眯的問道:“前時,我曾留書與袁常以授諸君,君等可有所體會和心得?”
上次離開甲亭時,他就將自己翻譯後的人口論留下一部分給袁常,還留下了一些珠算運用的進階法門。
爲的就是今天來收割。
還有比檢查作業更好的收集書簡的辦法嗎?
衆人聽了,紛紛從身上取出許多書簡,放到張越面前,拜道:“張公,此乃我等抄錄、註釋之書,請張公斧正!”
一下子,張越面前就擺滿了大大小小十幾件書簡。
這讓他很滿意,點點頭,道:“吾先看看,下次回來,再給諸君講一下疑難,若果有真誠實意,願隨我道者,我可酌情收錄……”
“諾!”衆人聽了,興奮不已。
別說張越現在拿出來的東西已經證明了他的學問遠超衆人,就是他才學一般,想拜入一個這樣的貴人門下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對於他們來說,若能有一個拜入張越門下的機會,那就是登天之基。
張越看着卻是滿臉笑容。
想做大學閥,門下就一定要有幾個能耐得住寂寞,願意一心一意搞教育的人才。
沒有這樣的人才,就別想當大學閥,特別是造紙術馬上就要出世的現在,誰掌握教育,誰就掌握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