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安排護士出去問問情況。
又問我,“你家屬?”
我搖搖頭。
這個時間,靳少忱趕不過來,再者,如果是他,不會如此禮貌的敲門。
可我卻還是伸了脖子張望。
手術室門一開,我就看到李白的身影闖了進來。
說不清心頭的失落爲哪般。
只苦澀笑笑,重新仰面看着頭頂的無影燈。
小護士和醫生紛紛站出來擋住我,把李白往門外推,“這裡正在手術,嚴禁閒雜人等入內,快點出去。”
李白紮實的功夫底子露了幾手,靈活地穿過四五個人牆,到了我面前,站在那,依舊是面無表情的臉,意外地聲音卻泄了幾分緊張,“夫人,你不能這樣。”
醫生髮現李白是個練家子,不敢再動手,轉身過來問我,“手術到底還做不做?”
“當然要做。”我把兩腿並了並,眼神示意李白趕緊出去。
醫生把乳白色的手套摘了下來,口氣有些不悅,“要做的話,就讓他快點出去。”
我看向李白,擡手做了個請,讓他出去的手勢。
李白卻雷打不動站在那,面癱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只那雙眼睛帶着幾分惱怒,語氣也重了,“夫人,你不能這樣!”
我覺得有些好笑,故意問,“哦,這樣是哪樣?”
一旁的醫生和護士看我們有長聊下去的架勢,面上都有些不耐,小護士站在手推車旁,無聊地開始給剪子鉗子消毒。
李白盯着眼前雪亮的手術刀手術剪,,眼睛收縮了下,語氣依舊又沉又重,“你明明答應二少,你不能食言!”
鼻尖充斥着濃烈的消毒水味,我揉了揉鼻頭,很無奈地看着他,“我可沒親口跟他說,我要生下他的孩子。”
“可你明明....”
“好了,不干你的事,你出去吧。”我打斷他,太陽穴被針紮了一樣刺痛,我閉上眼無力地說,“想通風報信就趕緊,靳少忱趕過來興許能看到他的孩子。”
嗯,一盆血水也是孩子。
就像第一個孩子那樣。
李白的臉白了幾分,眼睛掃了圈四周,最後強行過來要解開我腿上的禁錮,“我不會出去的,除非你跟我一起出去。”
醫生和護士攔住他,李白抓了一個人的手就一百八十度扭轉,醫生痛得嗷嗷直叫,小護士喊着要報警,一時間,整個手術室吵得沸沸泱泱。
我頭疼地坐起了上半身,盯着被護士圍住的李白,“喂,你是哪兒出問題了嗎,我懷的又不是你孩子,你激動什麼?”
李白奮力擠出來,他不對女人動手,不代表女人不會對他動手,短短几秒,他的臉就被抓花了,臉上多出幾條血線。
他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我,讓人覺得這是個機器般冷冰冰的人,可偏偏這樣冷冰冰的人,卻說出讓我無端心酸的話。
他說,“這是二少的孩子,如果孩子沒了,他會難過的。”
有那麼一瞬,我腦子裡浮現出靳少忱的臉。
他皺着眉頭,墨藍的眼睛裡盡是受傷的情緒。
弧度好看的下巴布滿了青茬。
男人味十足的輪廓上添了幾分滄桑。
我已經很久沒看過他了。
我啞了片刻,才怔怔地發出聲音,像是自言自語,“你怎麼知道他就一定會難過。”
李白的反應沒體現在臉上,卻把那雙眼磨得通紅,憤怒,焦躁,“他爲你做了那麼多,你都看不到嗎?”
我垂下眸子,盯着自己平坦的腹部,輕聲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站在一旁的醫生和護士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像是在看一場大型魔術一樣,睜着眼,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這樣寂靜的空間裡,李白的聲音平白顯得特別刺耳,“我早看出來,你就是個自私的女人,你永遠都不會爲二少着想,他爲你付出那麼多根本就不值得!”
我也焦躁了。
我不知道靳少忱爲我做過什麼。
我能記得的就是他騙了我,他毀了我。
我重新躺下,閉着眼,不想再開口說話,只擡手朝門口一指,“對對對,你說什麼都對,請吧。”
李白喘着氣,身子卻紋絲不動。
醫生已經拿起手機倚着牆在玩,不知道刷微博還是刷微信,不停用拇指滑着,幾個小護士湊在一起嘀咕,在討論要不要把我推出去,換下一個。
市中心的醫院就是不一樣。
人與人的距離,也格外長。
這裡的人心都是冷的。
就像靳少忱給我的感覺一樣。
我心累地躺在那,睜眼看了眼李白,正好對上他幾乎是固執的目光了。
李白問我,“這也是你的孩子,你爲什麼不能生下來?”
我嘆了口氣,“我累了,不想生。行嗎?”
我重新理了理病號服,然後朝護士打手勢,讓他們趕緊開始。
李白急了,站在我面前,目光裡近乎懇切,“我求你把他生下來。”
我覺得他純粹是拖延時間。
他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多廢話。
我是真的不耐煩了,看也不看他,“嗤——你求我?你就是跪下來我都...”
“砰”地一聲。
整個手術室都寂靜了。
一旁的醫生握着手機,目光訝異地看向我這邊,幾個小護士都捂着嘴。
我側頭一看,李白果真跪下了。
他擡起那張面癱臉看向我,“還有其他要求嗎?”
我頓時啞然。
留下這個孩子。
也行。
只不過在以後的計劃裡卻十分冒險。
我閉了眼,擡頭時目光清明,“有。”
“什麼?”李白的背挺得筆直,隻眼睛看向我,在等我開條件。
我坐起身,嚴肅盯着他,“以後你得聽我的。”
李白跪在地上,考慮了半晌,說,“...好。”
我跟醫生說不做手術了,小護士連忙把我解開,又把褲子給我穿上。
李白站在那也不迴避,低着頭看地,有些神遊天外的樣子。
我跟醫生耳語了幾句,醫生就讓護士推了移動病牀出來,我自動自發躺上去,讓李白跟着護士一起把我推出去。
李白還有些發矇。
我朝他笑,“你記住,我今天做了墮胎手術。”
他抓着扶欄的手指一僵,有些不敢置信地擡頭看着我,最後一句話都沒說,和護士一起推着我走了出去。
白士熵站在門口。
看到我們出來就走過來,推着我問,“怎麼樣?”
不等我回答,又問護士,“手術怎麼樣?”
小護士眉眼糾結地看着我,睜着眼說瞎話,“手術很成功,先住一週醫院觀察下,後面等通知能出院再說。”
白士熵點點頭,又問小護士大概什麼時候才能吃東西等等。
等到進了病房才發現李白也在旁邊,不由得驚了一下,“李白?”
李白麪無表情,“嗯。”
他把我推進病房後,就老老實實站在病房門口候着。
我進了病房後,小護士就拿了點滴進來,我讓她掛上面,然後我盤腿坐在病牀上,吃白士熵口袋裡的酸酸甜甜的糖果。
白士熵眼眶都快驚出來,“你,你,你?!”
我花了幾分鐘時間給他講了下前前後後。
順便讓他去用關係幫我捏個假的流產檢查報告。
白士熵輕輕嘆了口氣,“雖然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
我真誠看着他,“白士熵,謝謝你,但我不後悔。”
——
一個禮拜後,我出院。
這一個禮拜,我待在病房裡從未出去過。
飯菜都是李白送進來。
我知道靳少忱回德國,肯定會把他留下來。
卻沒想到,會在進手術室那一刻逼得他現身。
小護士整日推着點滴推着藥水進來進去,晚上還要照例查房。
我說過,錢不會少一分,只要他們幫忙製造出我像個剛做完流產手術的樣子就行。
即便是演戲,我也未必比不上靳少忱。
李白得了我的命令,每天給靳少忱彙報的消息無非就是,夫人今天和昨天一樣,早上和月嫂去超市買菜,下午待在家裡沒出門。
而事實也差不多。
除了出院後的那一週。
我每天除了偶爾和白士熵出去喝喝奶茶聊聊天逛逛街,下午去地下放映室看電影打發時間,不出去的時間裡保持每天勒住自己的肚子,小幅度減肥,並控制飯量,吃的比以往要少一半。
天氣越來越熱,我出去買了很多裙子,每天換着穿,踩着涼鞋,在榕市的每個街道享受着榕市的夏天。
享受着沒有靳少忱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李白告訴我靳少忱回來了。
六月近中旬。
那天我正和白士熵在外面逛公園。
出來的時候,涼鞋開了,我還沒蹲下,白士熵就讓我站好,他蹲下來替我扣上。
三個多月的肚子,穿着長裙幾乎看不出來。
但白士熵卻特別緊張。
但凡彎腰下蹲的動作,他都讓我儘量慢,實在不行,他替我做。
我站在那,看着半蹲在地的白士熵,有些感動。
他的很多行爲都像極了尋.歡和我的相處模式。
我笑着低頭看他,一陣微風吹過,他後腦勺的頭髮被風吹得翹了起來,莫名讓我想起了靳少忱,我忍不住伸手去幫他撫平。
也是在擡頭的那一瞬。
看到了和我隔着一條馬路的靳少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