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沙發底下爬起來,客廳燈亮如晝,我拿到手機,打開一看,陸採的短信鋪天蓋地。
我沒細看,按了撥通。
一連打了四五個電話都是無人接聽,我立馬撥了尋.歡的電話。
聽到尋.歡半夢半醒的聲音,我才發現時間已近凌晨三點。
我一分一秒都等不了。
“尋.歡,我要你最近幾天都盯着陸採。”
那頭尋.歡的聲音猛地清醒嚴肅起來,“怎麼了?他犯事了?”
“不是。”我握着手機,回想起靳少忱冷冽的面容,只覺得手心都是汗漬,“我只是擔心別人對他犯事。”
掛了電話後,我實在睡不着,索性出去夜跑了一個小時,回來又躺在沙發上裹着毯子睡了會。
做了個噩夢,王欣彤把我的日記本放到了網上,所有人都在取笑我,每次我出門,都有人在我背後指指點點,那些閒言碎語穿破夢境直達腦海,讓我一頭冷汗再次被驚醒。
我蜷在沙發上一直坐到天矇矇亮。
在洗手間洗臉時,外面響起汽笛聲。
我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衝出去,門外站着個年輕的男人,他不苟言笑地朝我彎了腰,“夫人好,我是李白。”
我想笑,可此刻的境況我實在沒心情笑話他的名字。
他從身後遞給我一個黑皮日記本。
是我的日記本。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去接,等觸摸到那層真實的皮質,我才相信,這是我的日記本。
“這是二少交代,讓我親自交到你手裡。”他說。
靳二少?
我一直好奇爲什麼別人叫他二少,莫非他上面還有個哥哥,但我此時此刻沒閒心打聽這些。
“他,他人呢?”
“我不知道。”
這個叫李白的保鏢還是助理,對我有意見。
雖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對待靳少忱身邊的女人一貫都是這種態度,但他恭敬的背後是無聲地鄙夷。
我沒再多問,站在門口看了眼那臺黑色商務車,朝他伸手,“鑰匙給我。”
李白微微後退了一步,掏出鑰匙後,直接走向車子,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我擔心他也像靳少忱那樣跑掉,立馬追上去坐在副駕駛。
他一邊開車一邊問我,“去哪兒?”
我報了豪苑的地址。
李白麪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方向盤在他手裡無聲轉動,他拐了個彎,一路無話。
而我到了公寓才發現自己把手機忘在了別墅沙發上。
雪姨不在,靳少忱不在。
我把日記本藏在儲物間後又衝了出來,拿着靳少忱給我的手機,給他打電話,打了幾遍,總算被接通,口氣一如既往地不耐,“怎麼?”
我囁嚅着,電梯裡信號有些不好,時強時弱,我的聲音可能傳遞得斷斷續續的,但我還是不停地重複,“對不起,謝謝,對不起,謝謝。”
靳少忱沒有說話,我聽到咔噠一聲打火機的聲音。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一道柔軟的女聲,她沙啞地聲音像是剛睡醒地樣子,隔着手機問,“誰呀?”
直到掛了電話,我還是恍惚,甚至都不清楚我到底有沒有跟他好好解釋。
甚至,都不記得,剛剛是誰掛了電話。
是我自己嗎。
我茫然了。
回到車上,李白盯着我,“去哪兒?”
我揉着眼睛,指了指前面的路,喉嚨裡卻發不出聲音。
靳少忱和別的女人睡.了。
“前面直走,右拐...”
他和誰睡跟我有關係嗎。
“不去了,我就想坐在車裡,可以嗎?”我閉上了眼,腦子裡還是橫衝直撞地回想起那句【誰呀】,軟.軟的女聲,像倒刺一樣,扎得心臟生疼。
李白又把車停了下來,空調的暖風吹在臉上格外舒.服,我躺在副駕駛上,很不小心地睡着了。
我想起靳少忱跟我說的每一句話。
想起他跟我說,“跟我在一起,以後沒有人敢欺負你。”
想起他說,“承認吧,楊桃,你也喜歡我。”
然後,心臟微微一疼。
車門碰地一聲被關上,李白提着吃的過來,看我睜着眼,把袋子遞了過來,“漢堡。”
我道了謝,接過來大口地吃。
後視鏡裡映出來的女人面容憔悴,眼角發紅,像剛失戀的落魄女人。
吃完東西,我下了車,站在路口給陸採打電話。
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撥打爛熟於心的那串手機號。
直到被接通。
陸採還沒說話,我就一通搶白。
我說,“我結婚了。”
我說,“昨晚那個男人是我老公。”
隨後,我聽到隊長顧肖的聲音,冷靜沉然,又透着一身正氣,“楊桃,是我。”
沒有任何尷尬的情緒,我驚懼地握着手機,聲音都發抖,“怎麼了,陸採呢???!”
我承認,我狹隘了,聽到那頭的聲音不是陸採而是顧肖時,我以爲陸採被靳少忱報復了。
可事實是。
“他昨天半夜在明生路滋事打架,被拘留了。”
我到單位時,一樓一如既往的喧譁。
同事都在忙,沒工夫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多數瞟了一眼,打了聲招呼又繼續忙了。
尋.歡看到我,無奈嘆着氣,讓我去審訊室坐,他去把人帶來。
在他走前,我抓着他的袖子,有些埋怨,“尋.歡,你怎麼不跟我說?”
不然,我也不必把該解釋的話全對着隊長說了。
尋.歡回頭看着我,他臉很白,襯得眼底的烏青很明顯,“說什麼?”
我知道他對陸採是有偏見,所以不打算再多說,只擺手,“沒什麼。”
尋.歡卻站在那好一會沒走,再擡頭時,眼裡全是鄭重,“桃子,這麼多年了,你們要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我張了張嘴,想說,我知道,我現在也沒想和他在一起。
可最終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只聽到尋.歡的聲音清晰地傳到耳朵裡,帶着莫名地堅定和篤定。
“他不值得你過來。”
陸採被拘留七天,他沒有通知家裡人,其他參與打架的幾乎都被保釋出去,唯獨留他一人蹲在那。
尋.歡去叫他時,我偷偷跟着去了。
在我的記憶裡,陸採很少和打架兩個字沾邊。
他也幾乎沒來過警察局派出所。
我只遠遠看了一眼就跑了回來,坐在審訊室慢慢等他過來。
他打開門,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又黯了下去。
我只是盯着他臉上掛着血痕的傷口,忍不住出聲,“爲什麼和別人打架?”
陸採盯着我,看了會,又低下了頭,不說話。
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不像是審問犯人,但還是忍不住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裡面裝了什麼,“主動滋事挑釁,承擔的後果更大,你是成年人了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你被打成重傷住院,對方也可以告你滋事,所有的後果都是你承擔,到時候你...”
“楊桃。”他終於擡頭,看着我的眼神裡充滿了懇求,“我知道,我只是心裡,不痛快。”
我瞬間沒了聲音。
來的路上,我對自己說,只不過把對顧肖說的話,再對陸採重複一遍,而已。
可現在,這樣面對面,我居然不知道怎麼開口。
他也不問。
我們靜靜面對面坐了幾分鐘。
直到外面尋.歡敲門提醒我該出來了。
我就出來一趟,從自己櫃子裡拿到醫藥箱,重新回到審訊室,幫陸採清理傷口。
六年前的高一,我被男同學故意撞倒在樓梯間,兩個膝蓋全是血,因爲怕耽誤課程,沒有去醫務室,拖着瘸腿一拐一拐的回班級,路上被一個男生拽住了胳膊。
他聲音特別好聽,問我,“同學,你怎麼不去醫務室?”
那時候的我。
啊,那時候的我。
從小沒見過爸爸,又在少年時失去母親。
那時候的我,是什麼樣子呢。
我記得朱朱形容過,自卑,敏感,擰巴。
當時的我連擡頭看人的勇氣都沒有,甩開他的碰觸就走,卻被他再一次攔下,“你是摔傷了?”
說話間,他拉起我的褲管。
我睜大眼看着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創可貼,小心翼翼地貼到我的膝蓋上。
他的頭髮特別黑亮細軟,額前的碎髮隱着一雙好看的眼睛,嘴巴勾起來時,笑容特別乾淨溫暖。
後來我才從王欣彤的嘴裡知道他的名字。
陸採。
也是後來的後來,王欣彤告訴我,“他看到你被撞了,纔去給你創可貼的。”
我抿着脣沒說話。
又聽她咯咯地笑,“是我讓他去的。”
看到我驚住的樣子,她滿意地笑着說,“楊桃,你不敢的,我都敢做。”
回憶跑偏了,我強行按了暫停鍵,把手上的創可貼準確無誤地貼到陸採的眉尾。
“陸採。”
“嗯?”
我收拾好藥箱,轉過身平靜地看着他,“我喜歡你那麼久,你其實一直都知道的吧。”
他的五官屬於清秀型。
是校園裡,學生時代所有女生們喜歡的類型。
他聽到我的話,有些怔忪,但不置可否。
我也不要求他回答。
我只是想告訴他。
“我只是喜歡你的影子。”
“什麼?”
“我只是,忘不了,你當初給我貼創可貼時,溫柔的影子。”
可是,現在這個影子,被另一個人填滿了。
那個人的名字叫,靳少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