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空氣乾爽清新。
我坐在落地窗欣賞了半天溫城的景色。
靳少忱一直忙碌着,我看到馬桶裡沒有衝下去的菸蒂。
尋.歡發短信問我什麼時候到。
我回了個馬上。
轉身就去房間收拾行李,背了個包,跟靳少忱打了招呼就準備出發。
靳少忱意外地挑眉看着我,“去哪兒?”
我邊換鞋,邊隨意道,“去尋.歡家過年。”
我們三天來,大概就是今天說的話最多。
靳少忱僵着身體,臉色也黯了許多,眼底的情緒濃烈洶涌。
我撇開臉,穿好鞋,頭也不回地用開心的語氣喊,“我走啦。”
“等等!”他喊住我。
我頓下腳步,沒有回頭。
只要他說。
只要他說,想我留下來和他一起過年,一起守歲。
我就拋開所有誤會,所有猜忌。
好好地,開開心心地,和他一起過年。
可他沒有。
他提了牆上的大衣,走過來接過我的揹包,“我送你。”
我苦澀地說好。
我一上車就倚着車窗,裝沉思,裝沉默。
靳少忱也不說話。
他有時候刻板的不像個年輕人。
就像他的車裡從來不放音樂。
和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判若兩人。
他囂張起來像個紈絝,笑起來又像個暖男,生氣起來像個閻羅。
手裡握着的黑屏手機可以映出他的側臉。
冷肅,堅毅。
眉眼深邃,墨藍的眸子盯着前方,偶爾側頭看向我。
我就合上手機。
下車前,他遞給我一張卡。
或許是新年禮物,我道了謝,裝進口袋裡。
耳邊聽他說,“密碼是你生日。”
我知道,很多金主都喜歡用女伴的生日做密碼,我並不好奇他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只瞭然地點頭,也不多話,只說,“謝謝。”
他不開心,卻也只能抑制着。
即便我也想用親他一口,代替那句謝謝。
到了尋.歡小區樓下。
我下車後,他還停在那。
尋.歡看到我,就把新織出來的圍巾繞到我脖子上,順便幫我理了理,問我,“好不好看?”
我眼睛還盯着靳少忱的方向,看到他坐在車裡攥緊了手,面色發沉。
就拉着尋.歡出去打車。
尋.歡眼尖地認出靳少忱的車,拽着我的胳膊訝異地問,“你們,怎麼感覺怪怪的?”
我不知道他從哪兒看出來的。
但我沒說話。
至少在靳少忱眼皮子底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上了出租車之後,我纔對着手機看了眼脖子上的大紅色圍巾,“很好看。”
尋.歡喜滋滋地,“那是,你看我的手,戳了好幾個洞。”
他穿着紅色的羽絨,脖子上也圍着同款紅色圍巾。
難怪,靳少忱剛剛臉色那麼黑。
我笑笑,“我們像不像情侶?”
“哈哈艹,像!來拍照!”尋.歡掏出手機,自己調了個美顏的相機,拉長了距離對着我們的臉。
鮮豔的大紅色襯得他皮膚很白,面若桃花。
可惜是個男人。
我們連拍了十幾張照片,最後司機提醒我們三遍到了,我們才尷尬地收起手機付錢下車。
春節前後,汽車站的人都很多。
車票也比平日貴很多。
尋.歡拿着我們倆的警證去買了票,然後帶着我坐向了回老家的大巴車。
尋.歡的老家在溫城最邊際,叫小溫鄉,不屬於榕市範圍,靠近其他城市。
車程一共一個半小時。
他掏出手機開始p我們剛剛拍的幾張圖。
然後發給朱朱。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鐘,朱朱就發消息給他問我們在哪兒。
尋.歡發送了個位置。
朱朱發了個心好累的圖片過來。
方劑幫她在住所附近開了個棋盤室,朱朱親媽現在當了老闆娘,掌管了算盤,而且突然金盆洗手,全職當老闆娘,不再賭錢。
棋盤室現在又經營奶茶,燒烤,快餐。
朱朱空了就去裡面幫忙。
託了工作的經驗,倒是經營的挺像模像樣。
她下個月就要結婚,本來忙的很,偏偏她不願意辭職,一邊忙一邊抽時間去拍婚紗照,還抽時間去看她親媽的店,日子充實的很。
她發消息說,讓我們在她訂婚那天過來一起喝酒。
尋.歡問了時間,然後發了個好。
我湊過去問,“什麼時候訂婚?”
尋.歡指着聊天記錄,“一月二十號。”
我翻了下日曆,尋.歡得瑟地扭了扭脖子說,“那天週六,我們可以申請休息。”
我就收了手機,和他相視一笑。
在這一刻的我們,都不曾想過,那一天,會成爲我們所有人的噩夢。
——
到小溫鄉時,已經是晚上六點。
我揹着包,一臉疲憊地挎着尋.歡的胳膊,“最近暈車好痛苦。”
他倒是精神滿滿,拉着我徒步回家。
我在店裡買了幾斤水果,又買了一箱的乾貨。
因爲第一次來尋.歡家裡,聽說家裡人挺多,擔心買的不夠,還想再買,就被尋.歡拉着走了。
還在半路,就聽見尋.歡朝一個騎自行車的中年男人喊了聲爸。
我立馬打了招呼。
李父戴着眼鏡,很有文學涵養的樣子,只不過身形單薄,有些消瘦。
下了車,接過我手裡的東西,又把我的揹包也接過去了,然後就推着車和我們一併走着。
尋.歡家裡中規中矩,像個四合院,門口有花盆,水缸,還有水井,原生態的百姓之家。
進門認識了許多人,都客氣打了招呼,笑着說新年快樂。
他家裡圍了一圈的親戚,看到我之後,都上來和我笑着說幾句,然後走之前對着李母說,“恁總算要享清福了。”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尋.歡早就跟家裡出櫃,家裡都知道他喜歡男人,猛地聽到要帶個女人回來,家裡可謂是奔走相告。
離過婚算什麼。
只要是個女人,他李家就能全部接受。
我僵硬着笑得發僵的面部肌肉,送走了最後一位親戚之後,尋.歡總算找了個藉口把我救了出去。
他帶着我到外面吃飯,說如果在家裡,估計要面對幾十張嘴的盤問。
我心塞地看着他,“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告訴你,你還來嗎?”他遞了奶茶給我暖手。
我喝了口奶茶,吃人嘴也不短,硬氣地反駁,“當然不來啊!”
他“哼”了一聲,“那我幹嘛告訴你。”
大晚上的,我們跟個遊魂一樣,把小溫鄉轉了個遍。
這裡都是自家設的攤子,沒有暫停歇業的意思。
似乎過年對於他們來說,是個賺更多錢的日子。
回去的路上,他跟我說,“其實,我有件事瞞着你沒說。”
我頓時滿腦子都是李父李母問我準備什麼時候和尋.歡結婚的畫面。
“日,你不會跟他們說,你要和我結婚吧?!”
尋.歡無語地搖頭,“不是,你想多了。”
“哦,只要不是這個就好。”我擡頭看了眼天空,有十幾顆星星高高掛着。
我不知道,我媽是哪顆星。
我也不想她在天上看着我。
我惆悵了好半會,才聽尋.歡磨磨唧唧地說,“就是,我們過來的路上,後面有輛車一直跟着。”
“然後咧?”我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把它扔進垃圾桶。
後知後覺地,所有動作都頓住了。
轉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尋.歡問,“你剛剛,說什麼?”
尋.歡一臉心虛,“對,那輛車,一直跟着我們。”
小溫鄉的小攤販都紛紛驚訝地看着,一開始還淑女端莊地過來這邊品嚐美食的長髮美女,沒幾分鐘,就跟瘋了一樣,滿大街跑,邊跑邊喊着。
“靳少忱——!”
尋.歡陪在我旁邊,一臉無措,“臥槽,你這樣很丟臉哎。”
我不管不顧地喊着。
喊到嗓子都啞了,幾乎把整個小溫鄉可以停車的地方都找遍,可就是沒找到那個男人。
情緒來得太洶涌。
我突然就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大聲地哭。
毫無形象地哭。
哭尋.歡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哭自己廉價的自尊心,錯失了和他好好相處的時機。
哭自己軟弱而無能,沒能在這場感情裡,守住自己的心。
哭靳少忱爲什麼對我那麼好。
讓我,對他,恨都恨不起來。
他只要做出一件事,我就能感動到淚流滿面。
腦海裡走馬觀花,眼前掠過的都是他的畫面。
男人比夜色還要冷漠堅硬的側臉,寒鐵般威嚴冷漠的氣息。
——“怎麼樣?要我幫你討回來嗎?”
——“和我在一起,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
——“打了我的女人還想我給你面子?”
——“這是我老婆,楊桃。”
——“你傻嗎!不知道打我電話?!”
——“是,我混蛋。”
——“我應該是瘋了。”
——“纔會那麼想你。”
尋.歡在旁邊遞紙巾給我,對每一個路過的行人維持尷尬的笑容,對我說的話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喂喂喂,你這樣真的很丟臉。”
我擦乾淨臉,然後面無表情地站起身。
尋.歡問我幹嗎不打電話過去問問。
“他如果想見我,隨時都能見到。”我把紙團扔進垃圾桶,深吸了一口氣,“走吧,回家。”
我說謊了。
我害怕尋.歡看錯了。
我害怕電話撥過去,靳少忱說他不在小溫鄉。
我寧願留着這樣一個假象。
好讓我懷揣着對他的喜歡,度過今年這個春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