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橘子愣了愣,隨後揮手就在靳少忱臉上胡亂抓了一把,又踢又打地喊着“我要爸爸!我要我爸爸!你放開!我不要你!你討厭!”
霎時,靳少忱臉上添了幾條血線。
顧隊早早就培養橘子獨立,她兩歲就開始自己穿衣服,自己洗臉刷牙,甚至指甲都是自己剪。
我差點不敢相信,她那麼短的指甲居然能在靳少忱臉上劃出血來。
靳少忱依然沒有放開她,把橘子換了個方向抱在懷裡,輕聲哄着,“乖。”
他抱着孩子的動作十分笨拙,橘子非常不配合,她又哭又喊,又回過身去看顧隊,睜着淚眼不停喊爸爸。
顧隊站在那遲遲沒動。
橘子哭得抽抽噎噎,靳少忱自嘲地低笑一聲,把腦袋埋在橘子小小的肩膀上。
緩慢的動作像是在做一個最艱難的抉擇,監控顯示屏裡只看到他深吸了一口氣,繼而把橘子放到了顧隊懷裡,隨後轉身走了。
背影蕭條落寞。
橘子到了顧隊懷裡就停了眼淚,緊緊摟着顧隊的脖子不放。
顧隊找了紙巾讓她擦臉,她只用一隻手擦,另一隻手還要抱着顧隊的脖子。
顧隊抱她到沙發上吃飯,她也不鬆手。
橘子特別聰明,她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她不問,也不說。
顧隊摸着她的腦袋,嘆了口氣。
兩人一盤蛋包飯吃完,李白就走過來帶他們進了臥室休息。
橘子滿臉的戒備和害怕,一雙小手緊緊扒着顧隊的脖子,到了房間,顧隊剛把她放下來,她就撲騰着不想下來。
顧隊從來不慣着她,這次算是比較強硬地把她放了下來。
兩個人在房間大眼對小眼了半天,顧隊似乎想說什麼,一開口,橘子就嗚哇一聲撲進他懷裡。
又是搖頭又是哭喊。
直搞得顧隊頭疼地看着她不再說話。
她總是聰明。
同時,又兼具了敏感。
再獨立,她依舊只是個三歲大的孩子。
她害怕地抓着顧隊,不停喊着什麼。
我知道她一定在問,媽媽去哪兒了。
顧隊也露出惆悵地神色,“是啊,她去哪兒了呢?”
“我就在這啊,橘子,媽媽就在這啊。”我伸手輕輕撫着監控顯示屏上橘子小小的身體,只覺得整顆心都快疼碎了。
這一晚,顧隊抱着橘子睡在臥室裡。
關燈那一刻,我才戀戀不捨地收回視線。
靳少忱在三樓,他站在落地窗前,瑩白的月色在他身上落下一層清冷的白光,他皺着眉不停接聽電話,最後快步下樓走了出去。
路過客廳時,他盯着茶几上的藥箱靜靜看了半晌,隨後纔開門走了出去。
這一晚,就再沒回來。
我死撐着不讓自己睡着,卻是在後半夜又是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早上是被吵醒的。
我在睡夢裡中都感覺像是被鬼壓牀了一般,喘不開氣,胸悶到缺氧。
等我睜開眼,纔看見自己臉上被罩了塊牀單。
難怪呼吸困難。
我渾然一震。
我不在靳少忱的公寓了!
耳邊的聲音嘈雜凌亂。
有男人的聲音在問,“通知了嗎?”
“通知了,說正趕過來。”
我茫然地想擡起手,卻發現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張開嘴,喊了聲,卻被男人的聲音給蓋了過去,“這位小姐,找哪位?”
那麼多男男女女的聲音充斥在耳膜裡,唯獨有個女人的聲音清晰到讓人發顫。
“請問....這裡躺着的患者叫什麼?”
是朱朱!
朱朱怎麼會在這?!
我又是在哪兒?
我渾身僵硬,像是被打了麻醉一樣,手指都動不了。
卻是能感覺到底下躺着的是單人病牀。
醫院?!
爲什麼我會在醫院?!
有個小護士問,“你是死者的家屬嗎?”
死者?
我心口突突直跳,難不成,小護士口中說的死者就是我?
什麼東西墜落的聲音,打碎在地板上。
有人踉蹌的步伐衝到我跟前,緊跟着,我聽到壓抑着的哽咽的哭聲。
是朱朱在哭。
“楊桃....楊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啊...怎麼會變成這樣...”
朱朱離我這樣近,像是半跪在地上,哭聲悲愴而壓抑,她從來都不敢大聲哭。
她以前說過,眼淚要嚥進肚子裡那才叫難過,哭出來的都是水。
旁邊的護士過來小聲勸她不要太難過。
朱朱嗚咽着,抽泣的聲音漸大,最後哭到喘不開氣,她伸手進到白布下摸着我發涼的手臂,像是想幫我焐熱一樣不停暖着我的手,嗚咽着說,“你怎麼這麼冷...很冷嗎...我幫你暖暖就好了....”
朱朱...
我想開口告訴她,我沒死。
這是誰的惡作劇。
可是我的眼淚卻止不住順着眼角滑進耳朵裡。
我害怕,朱朱看到我沒死之後,就會突然跑掉。
我害怕,她只不過是因爲知道我死了,才願意見我。
我更害怕,綁架我的人的最終目的是朱朱。
“怎麼會這麼突然....你那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你過得幸福...我不想打擾...”
她果然在機場看到我了。
所以,才故意躲着我的嗎。
難怪,四年前,怎麼找都找不到她。
靳少忱說我對他的懲罰太狠。
可他不知道,真正心狠的人是朱朱。
她對我纔是真的心狠。
四年不聯繫。
她明知道我活在無盡的自責和愧疚中,卻還是不願意見我。
我恨不能當初替她受盡一切。
午夜夢迴,我都陷入噩夢裡不斷掙扎,痛苦地喊着,“求求你們放過她!”
每每驚醒,我都忍不住捂着臉邊流淚邊想。
爲什麼當初遭受那些的人不是我。
我寧願遭遇那些的人是我啊!
耳蝸裡的淚水越聚越多,耳旁朱朱的聲音也越來越低啞,“怎麼辦啊...楊桃...怎麼辦啊....你走了...我該怎麼辦啊...”
她哭得悲切。
我聽得更是淚流滿面。
明明,只要她掀起我身上這層白布就能看到我。
明明,我只要說句話,她就能知道。
我卻退縮了。
我怕,她不想看到一個活着的楊桃。
朱朱正哭着,外面突然走進來一大羣人。
腳步聲雜亂,卻依稀能判斷來了起碼不下十人。
幾個粗獷的聲音把護士和醫生都趕了出去。
我正猜測是靳少忱,就聽到來人熟悉的聲音,“見到我就這麼冷淡?”
是方劑。
腦子裡有什麼拼圖逐漸匯籠成形。
朱朱很敷衍地聲音,“哦,好久不見。”
“擦擦眼淚。”方劑走近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
清脆的巴掌聲,卻不是耳光聲,像是手拍擊在手背上的聲音。
可以想像出朱朱打掉方劑替她擦眼淚的畫面。
混着朱朱愈發冷淡的聲音,“不需要。” Www ★ttκǎ n ★¢ 〇
空氣靜滯了一會。
我聽到方劑輕聲問,“我欠你一句對不起,你是不是也欠我一句話?”
“抱歉,我沒心情跟你談這些。”朱朱朝我又走近了一步,她試探着揭開我臉上的白布,卻又在揭開那一瞬壓了下去,幫我理了理。
方劑很是疑惑,“你怎麼沒心情?”
朱朱沒說話。
隨後方劑走過來,一把揭開我臉上的白布。
我瞪着驚悚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兩人,只看到方劑很是隨意地問朱朱,“現在,你有心情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四年不見。
朱朱瘦了好多,臉上的肉都沒了。
她也變了許多。
明明鍾愛短髮的人,卻續起了長髮,髮尾微微卷着,依舊是中性穿着,卻無形中多了幾分嫵媚。
一雙眼睛通紅,精緻的臉上還有半乾的淚痕,多了分我見猶憐的味道。
方劑沒有穿花襯衫,一身白色西服襯得他身姿瘦長,面頰十足瘦削,只一雙桃花眼炯炯有神,明亮泛光。
像是狐狸等到了獵物。
嘴角都透着股得意和喜悅。
朱朱足足瞪大眼睛看了我整整一分鐘,才轉着脖子看向方劑,又看向我,臉色大變,“你們合起夥來耍我?!”
她憤怒地甩臉就走。
“不是!”我動不了,喊出來的聲音特別小,眼看着朱朱走到門口,我能喊出來的就只有“不是!”
方劑追了上去,他剛拉住朱朱的胳膊,就被朱朱甩手打了一巴掌。
“姓方的,我早告訴過你,少他媽招惹老孃!”
跟過來的幾個保鏢全都低頭裝作沒看見。
方劑倒是不介意地笑,“這潑辣勁,我很懷念。”
朱朱嗤笑一聲,“是嗎?老孃給你來個雙排輪扇要不要?”
“要啊,怎麼不要,你給我什麼我都要。”方劑笑着說完,朱朱擡手就要再次扇上去,卻在巴掌落下去那一刻,被方劑給截住。
方劑抓住朱朱的兩隻手臂,躬身就把朱朱給扛在了肩上,走了出去。
朱朱趴在他後背不停抓他的頭髮,“你他媽放我下來!懆你媽!放我下來!姓方的,你他媽...”
後面的聲音隨着距離漸行漸遠。
只聽到方劑悠悠地說,“有什麼事衝我來。”
幾個保鏢緊跟其後。
我躺在病牀上,望了望天花板,又望了望空無一人的病房。
整個人有些凌亂和懵逼。
直到五分鐘後,安靜的病房裡才爆出又一聲髒話,“方劑!我懆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