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棄疾在聽了觀從接下里的計劃之後,不住的點頭。
他雖然已隱隱對觀從起了殺心,但是不得不說,觀從的計策,總是那麼的天衣無縫,而且事事也都是爲他以後篡位而做足準備。
像觀從這種敢於做髒活的人,又有哪個君王會不需要呢?何況觀從不僅能把髒事辦得是滴水不漏,而且還能做到及時抽身,這種人對於他而言確是難得。
“嗯,先生此舉正合棄疾之意,便依先生之計!”
王子棄疾對於這個王位是志在必得,其實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大可現在就舉兵以替“王兄報仇”爲由反殺回去。如此行爲對他而言,也是輕而易舉的。
但是,如果能借用楚王熊圍的“英靈”,直接將熊比嚇退,這樣的“恐怖行爲”不僅能讓他的事業看起來更加的順理成章一些,而且也不會落人詬病。這對於維護他的形象而言,也是大有裨益。
王位既然可以得來如此安穩,那他當然更樂意去選擇最爲穩妥的方式。
更何況,究竟該如何合理的利用好熊比這枚棋子,將其效用能夠發揮到最大,這本就是他需要認真考慮的事情。
王子棄疾雖然和他的王兄一樣,也都是篡位弒君。但是顯然,比起他哥哥的簡單粗暴,他的每一步都可謂是費盡心機。
從最早的勸說王兄遷許、賴之民,再到現在又準備利用王兄的“英魂”來計殺熊比。
這無一處不彰顯着,他其實有着比熊圍更加暗黑,更加心狠手辣的一面。
“諾!觀從這便再回國都行事!”
王子棄疾卻悠然道:
“不急,等到一切都準備妥當再行事不遲!先生這段時間來回奔波,也實屬辛苦,再說這種事去讓旁人去做一做也是一樣的,希望先生就暫時留在棄疾身邊,也可好好歇息一下!”
“諾!四王子既如此說,觀從聽命便是!”
顯然,王子棄疾雖暫時不殺觀從,但也已是對他起了一些戒備之心。因此,便以令其歇息爲由,將其留在了身邊。
就在王子棄疾和觀從說定此事,卻突然是得到了探子回報。
“啓稟大司馬,有人在漢水附近發現瞭然右尹的蹤跡!”
王子棄疾聞言,眉頭稍稍一皺。
“哦?然丹?……他現在何處?”
“已被擒住,現還在路上,不過即刻便能將其押來。”
“立時將其帶到此處,不得有誤!”
“喏!”
那侍從領命而去,而王子棄疾則是沉默了片刻問道:
“先生以爲,此人該如何處置?”
“其人忠心可嘉,據說是跟隨着熊圍到了最後一刻。臣竊以爲可以詢問他現如今熊圍究竟在何處,之後或是直接殺了,或是將其驅離楚國!”
“此人雖是鄭人,但是對楚國也算得是忠心耿耿,似這等忠義之人,又豈能是一殺了之?先生此言恐怕有謬吧?”
觀從聞言,則是繼續躬身道:
“四王子,臣也是爲四王子日後着想,熊圍之舊部,固然是應收盡收的。但也並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此人懷有大才,對於黜王又是極爲忠心的,曾幾次三番於黜王面前暗示四王子您或有二心。因此,還望四王子三思!”
王子棄疾聞言,卻是突然有幾分猶豫。
或許是因爲想要效仿王兄的用人方略。其實對於王子棄疾而言,能夠去起用一些曾是楚王熊圍身邊的大才,比如然丹和伍舉這樣的,其實也可以體現他的一種“容人大度”的胸襟。
所以,就更不要說是去隨意屠戮這些人了。
更何況,然丹說到底也不過是一介士人,在楚國又無有根基,對於這種人,又何必去殺他?
“觀從,你且先下去吧!”
王子棄疾揮了揮手,觀從只得退下,這時屏風後步出一人,卻是費無忌。
“四王子,觀從此人萬萬留不得啊!”
王子棄疾聞言卻也不驚,只面色淡然的回問道:
“哦?何以見得?”
“此人既是替四王子辦下這許多事情之人,本該處處小心纔是,但他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擅作主張。即便是事後有所通稟,即便其揚言皆是爲大王考慮,但也是大爲不妥的!”
“而且,四王子日後可是要做武王成王的!昔日管仲曾欲刺殺齊公子小白,而待其即位之後,卻能不計前嫌,委以其重任。齊桓公既可有如此胸襟,那今日四王子又爲何不行?因此,像然丹這樣的可用之材,他觀從卻反執意要求四王子殺之驅之,這難道不是要陷四王子於不義?”
費無忌所言及的武王成王,其實就是楚武王和楚成王,他們二人都是殺兄篡位,但在其後又佈施恩德,稱霸一時。而所言及的齊桓公與管仲之舊事,更是爲世人所熟知的一樁美談。
而這無異於是在無形中瞬間拔高了王子棄疾的形象。
費無忌這人就是如此,他總是能在無形中吹捧一番王子棄疾。而這些話,也能讓聽者感到十分的受用。比起楚人的直來直去,明顯出身於魯國的費無忌是更加擅於此道。
“呵呵,無極啊,你說的很有道理啊!那以你之見,是否現在就該殺了他呢?”
“現在還不是時候,不如等到大事已定,再看此人究竟是何種居心。他若是官職要的太高或太低,都可直接當場殺之!若是所求還算居中,便得對其保持警惕!若見有二心,則可立刻除之!”
王子棄疾聞言卻不聲不響,只淺淺一笑而言道:
“呵呵,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古往今來,無有大度之人,又豈能成事啊?”
隨着王子棄疾這麼模棱兩可的說了一句,門外亦是傳來了一陣動靜來。
不多時,然丹便是被押了上來。王子棄疾立刻命人替其送了綁,而然丹也很知趣的朝着王子棄疾拱手道:
“見過四王子。”
“右尹免禮,敢問棄疾王兄現今何在啊?”
然丹嘆息一聲:
“不知,但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然丹也並沒有隱瞞,將楚王的處境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王子棄疾。
王子棄疾上前一步,攜住然丹的手。
“子革,伱我也算是老相識,你可願意跟着棄疾,爲兄報仇?”
王子棄疾此言,顯然是準備全部甩鍋給自己的那兩個傀儡哥哥。
但是,然丹又是何人?他又如何會不清楚這背後的貓膩?
只不過然丹也十分清楚,情勢比人強。他即便是再不喜歡王子棄疾,但毫無疑問的是,他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楚國的新主人。
而然丹也已經做了他該做的一切。或許遵從最後的王命,便就此成了他最後的使命。
更何況,王子棄疾今日這般待他,便明擺着是準備要拉攏於他。
然丹心裡跟明鏡一樣,於是當即回道:
“罪臣丹願跟隨四王子!”
王子棄疾聞言,不由哈哈大笑,而費無忌則在一旁說道:
“恭喜四王子,又得一良才啊!”
“好!子革啊,你且先行下去休息,棄疾不日便會舉兵前往郢都!爲兄長報仇!”
——
第404章_王子棄疾終即位
熊比在郢都當這個楚王,其實當得也是終日寢食難安。
前線的情況傳到他手中,大都是經過王子棄疾處理過的。而在奏報中,楚王熊圍也依舊是活着的。
因此,熊比每每聽到這些戰報,均是不由心驚膽戰,甚至覺得自己就不該來趟這一遭渾水。
這天夜裡,熊比正在睡覺,卻突然聽到宮內有人高聲喊道:
“大王回來了!大王回來了!”
熊比被一陣驚醒,並是慌忙召見王子黑肱,王子黑肱乃是跟着他一起回國的,所以他的身邊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王子黑肱見到楚王熊比,顯然他也聽到了這些流言,眉頭不由的皺起,他壯起膽子,並是進言道:
“大王不必驚慌,這定是有人在散佈謠言,待臣去詳細調查一番,查明一切,自當拿住這些賊子!”
“寡人……寡人所擔心的,乃是萬一熊圍當真是殺了回來!我二人該如何是好?”
王子黑肱聞言,也是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大王!我們回國之前,就已知曉楚軍必爲吳軍所敗,而如今我們坐擁方城之固,更兼有陳蔡,不羹等國的支持,更有各世家大族的擁護,即便是他殺了回來,也……也辦不成大事啊!”
熊比聞言,卻又是嘆道:
“只不過……他當年奪鍾離,敗諸樊,滅陳蔡,皆是無人能敵!如今雖有挫敗,但是隻要他沒死,我們便一日不得安穩。更何況,他那身邊還有那智計絕倫的李然從旁輔佐,我們又豈是他的對手?”
而王子黑肱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
“哎……我二人確實是回得早了些。但如今亦是無有良策了啊……”
於是,次日熊比只得下令,且由令尹王子黑肱親自帶人調查流言的來處。
但理所當然的,只憑他是絕對查不出任何的頭緒來的。而此事也最終只得是不了了之。
但接下來的幾日裡,當熊比每每要就此睡去,就會突然聽到有人在外高喊着諸如“楚王要殺回來”的言語。
但第二天卻又根本調查不出來,後來他索性讓其寢宮周邊不準再留任何人,然而這些喊聲卻依舊時常出現。
熊比如臨深淵,幾個月以來覺都睡不好,寢不安,食不甘味的,他這大王做得可謂是一點趣味都沒有。
而王子黑肱其實處境也跟他差不多,這天夜裡,不僅僅是王宮內是又傳出了“楚王殺回來了”的言語,就連整個郢都城內都開始流傳。
熊比和王子黑肱又是湊到了一塊,這段時間的精神折磨,讓他們皆是目不交睫,精神狀態也是差到了極點。
而郤宛對於這個“流言”雖不知其真假,不過覺得若是楚王真能夠殺回來,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只一直是立於一側,並沒有開口說話。
而就在這個時候,鬥成然又忽然前來覲見。
熊比聽聞,便立刻是與門口侍衛喚:
“快!快讓他進來!”
鬥成然促步進入之後,便是跪拜在地,說道:
“大王,大事不好!熊圍已經殺回來了!四王子於郢都郊外兵敗被殺,楚王揚言不日便要殺入城中,而城中熊圍的死黨也已發動了暴亂!還請大王是早做打算!”
熊比此時聞言,早已是被嚇破了膽:
“那……那寡人的大軍呢?!”
“咳!……大司馬都已亡了,卻哪裡還有什麼大軍啊?!”
鬥成然尖聲如是喊道。
而他的喊叫聲也讓本就心煩意燥的熊比是更加焦慮。
“夠了夠了!你們統統都退下吧!退下吧!”
熊比大聲斥責,將除了王子黑肱之外的人,全部趕出了大殿。
郤宛一旁卻欲言又止,似有話想說,卻也是直接被熊比推搡着往外趕。
郤宛本就不是誠心歸順,看到如此情況,也就不再言語。
很快偌大的大殿之上,就只剩下熊比和王子黑肱。
冷冷清清的大殿,一時變得死氣沉沉,沉寂異常。過了許久,王子黑肱這才顫聲道:
“王兄!……我們只怕是在劫難逃,死期將至了……!”
熊比一時驚恐道:
“寡人知道,寡人知道……熊圍既能殺了侄兒郟敖上位,足見其心狠手毒,我們二人若要是落在他的手上,只怕是比直接死了還慘!與其要受其侮辱,生不如死……子皙!……”
這兩個懦夫,說着說着居然是淚流滿面,抱在一處痛哭了起來。
他們其實要說起來,也並沒什麼兄弟情誼,只不過這次回來,他們在這朝堂之上可謂孤苦,因此二人才逐漸產生了同病相憐,相濡以沫之感。
而如今他二人更是猶如秋後拴在一起的螞蚱一般,又怎能不同聲悲慼?
哭到最後,楚王熊比和王子黑肱二人居然是隻因懼怕楚王熊圍前來報復,就此自縊而亡了!
……
王子棄疾和觀從本還想着可能需要動用其他的手段,或是將其毒死,或是逼迫他們自縊服毒什麼的。豈料他們二人竟膽小如斯,居然就這麼輕易的被嚇死了。
而王子棄疾就此進入郢都,並是順理成章的繼承了楚王之位。並且命人將熊比安葬在訾地,故世人稱之爲訾敖。
王子棄疾通過賦予其“敖”之稱而不是諡號,來否認被弒者作爲國君的合法地位。而這種做法,也就一如當年楚王熊圍的做法一樣。
隨後,王子棄疾又命人殺了一個與楚王身材相近的囚犯,使其穿上楚王的服飾,並將其置於漢水漂流,又故意安排是被人發現打撈起來,隨後便讓人收斂下葬,並給了熊圍一個“靈”的諡號。
使後世之人皆稱之爲“楚靈王”,而如此的惡諡,也就此將他是釘在了歷史上的“昏君”之列。
不過,因爲王子棄疾並沒有按“楚王之禮”將其停棺弔唁數月,因此在楚國是引起了國人的猜疑與不滿。
畢竟楚靈王掌控朝政十餘載,又是楚國的一代雄主,故而思念舊主的國人也並不在少數。
三年後,楚靈王的遺骸終於是由申亥出面,並請求楚王棄疾是以王禮葬之。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
至於伍舉一家,棄疾也得知了他們的遭遇。自從和楚靈王走散後,他們迫不得已,只得是回到椒邑。
畢竟,椒邑乃是伍舉的封地,也是伍舉的出生地。而伍舉在回到椒邑,不久便抑鬱成疾,含恨而終。
不過,總算也是落葉歸根了。
楚王棄疾,又命然丹前往椒邑,想要讓他能勸說伍奢前去郢都,擔任自己的兒子太子建的老師。
楚王棄疾的想法也很明確,伍氏一族如今在楚國亦是頗有名望,若是不想辦法將其收入麾下,那非但椒邑就會成爲一塊外懸之地,且楚國上下,尤其是軍伍之中亦是會人心不穩。
故此,利用然丹跟伍奢的交情,誘其伍奢前來,一來可以昭示他的容人氣量。二來,也可以令其成爲自己的人質,而伍氏一族也就不敢再造次了。
然丹對此心知肚明,也是下定了決心,力爭讓伍奢勿要前來。
然丹和費無忌二人來到椒縣。此時,伍奢正領着伍員伍尚在給伍舉守喪,府中亦是正設着靈堂。
伍奢看到然丹過來,一個叩禮答謝,並沒有說話。而然丹則是回禮後,便來到了伍舉的棺槨前,深鞠一躬,費無忌倒是也會察言觀色,也跟着一旁行禮。
三禮行罷,然丹便來到伍奢面前:
“太傅大人!別來無恙?”
伍奢聞得此言,不由得一怔。
“右尹大人何出此言?什麼太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