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聽了孔丘的話,面色也是愈發凝重。
“明日乃是重中之重,田乞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此番會盟,田乞定是籌謀已久,而如今其意圖又是接連爲仲尼所破。他若就此回去,那這一番折騰,豈不都白費了?”
“而且齊魯兩國若果真就此盟好,對於田乞而言亦是無益,明日盟誓必須是嚴陣以待,不可懈怠。”
“依我之見,這田乞恐怕是會在誓書當中是做得一些文章。或許會在其中提出一些非分之辭也未可知!”
孔丘聽李然如此說,也是對此深以爲然:
“恩公所言極是,但是……恩公以爲,這個田乞屆時又會如何去做呢?”
只見李然是一邊尋思着,一邊是微微搖了搖頭,並嘆息言道:
“這個恐怕就無從得知了,但我們也需提前商量一番,也好防範於未然!”
孔丘亦是點頭回道:
“嗯,既如此,那就請恩公費心,和丘再一起商議一番,也好讓丘有所準備。”
李然欣然答應,隨後便是在孔丘的帳內是秉燭長談,一直是聊到深夜這才各自回營休息。
這時,宮兒月已經是替他鋪好了被褥,在那是一直等着李然。但等着等着,卻也是抵不住睏意,竟是倚在案几上直接睡着了。
李然一進大帳,見得宮兒月如此,也是搖了搖頭將身上的披衣是直接披在了宮兒月的身上。
但就這一下,宮兒月卻是驚醒了過來。見是李然回來了,便立刻是起身,與李然言道:
“先生這纔回來,也是辛苦得很嘛?那先生既然無事,那就趕緊歇息吧,我在右側的營帳,褚蕩在左側,若有什麼,喊一聲便是。”
李然與她是微微一笑,並點了點頭。
“那你也去休息,這幾日也是辛苦了。”
宮兒月與他笑着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並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李然躺在被褥之上,依舊是思索着這次的會談,不知不覺間,李然竟就這樣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宮兒月先是在賬外喚道:
“先生可醒了?”
李然其實也早已醒來了,只是見外面還不算大亮,還在那躺着思考着。
聽到宮兒月的話,李然便是作聲回道:
“醒了!外面是出了何事?”
宮兒月聽到這話,也不避諱,竟直接就進到帳內,但見李然此刻正起身穿衣,宮兒月如此一陣冒失,卻是令李然好不尷尬。
宮兒月卻是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
“先生,那孔夫子也早就起來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宮兒月說着,便來到李然身邊,替他穿戴衣飾。
李然見此,只得是強忍着內心的悸動,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本來是可以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但是,在面對宮兒月時,他卻總是心神不寧。
這主要是因爲在他內心深處,一直在刻意規避遠離宮兒月的緣故。
畢竟宮兒月實在是太像祭樂了,李然有時候甚至都分不清楚現實和過去。也唯恐是自己會做出什麼非分之舉來。
待李然穿戴好了衣冠,李然步出營帳,只見孔丘正在外面。
“恩公,齊國的誓書已經到了,他們讓我等先行過目一番。丘已經看過,倒也並未發現什麼問題!”
李然點了點頭,便從孔丘手中拿過盟誓的簡書,並仔細看了一遍,隨後道:
“如此看來,確是沒什麼問題。既如此,我們的誓書也可照此書寫,到時候也給齊人過目一番。”
於是,孔丘便當即是命人同樣撰寫了一封誓辭。
而這時,李然卻依舊是在那翻看齊國的誓書。
突然,他忽然是從中找到了一處端倪來!
只聽李然是疾道:
“仲尼且慢!仲這齊國的誓書果有蹊蹺!竟於最後是預留一些空隙!”
李然一邊說着,一邊是將誓書展開,並是指給孔丘一觀。
孔丘聞言,也是不由爲之一驚:
“哦?恩公是覺得……此處莫不是有詐?!”
李然先是點了點頭,並是反問道:
“這份誓書,初看是無有問題的,但是這最後印鑑處,竟是空出了三列之多!仲尼以爲此爲何故?”
孔丘在一番細想過後,不由亦是心領神會道:
“恐怕……這是田乞命人故意爲之的!估計是想要在這最後寫一些對我魯國不利的盟誓,好逼我們當場就範!”
李然聽了,不由是與他微微點了點頭。
要說這盟誓,其實並非是後世那樣由雙方共同簽訂的契約,而是類似於祭天的告文。
雙方都是先各寫各的,待互相都覺得對方寫的沒問題了,然後再當面宣讀誓書,並各自拿着自己的誓書,扔入河中,以告神明!
也就是說,所謂的誓書,非但是寫給雙方看的,同時更是寫給神明看的。
而孔丘,也很快就明白了李然的意思。
很顯然,齊國的誓書最後留白了這麼一大塊,那一定是別有所圖的。
所以,孔丘便當即是命人也如法炮製,在自家魯國的誓書上,也留下了一塊空白來。
不多時,魯國的誓書也已經擬好,衆人過目之後,都認爲沒有什麼問題,便是復刻了一份同樣的是送去了齊國……
汶河
就在夾谷之內。
齊國方面,作爲主盟,在此河邊是專門設置了一處誓臺。
齊侯杵臼和魯侯宋又相約要在此誓臺之上見面。
齊侯杵臼眼看這汶河水勢倒也不算湍急,但也並不平和,其中更是有着不少的暗流。
正如這次會盟一般,明面上看着是順風順水,實則是小插曲不斷,其背後更是還有着一股股不小的暗流,在那涌動着。
齊侯杵臼,或許是因爲之前的一些“非分舉動”讓自己是丟盡了顏面。
所以,他自然是想在這次會盟上稍稍佔點魯國的便宜,以周全自己身爲一國之君的體面。
而另一方面,魯侯宋亦是在衆人的護持下趕去汶水。
而褚蕩也在其中。他見大家似乎都是面帶憂慮之色,不由是直愣愣的說道:
“大家似乎都不怎麼開心嘛?不是一切都談了好好的嗎?放心,即便是有什麼岔子,有我褚蕩在,定能護得你們周全!”
衆人聞言,皆是爲褚蕩的這一份天真爛漫一陣發笑。而正是這一陣發笑,卻是讓原本凝重的氣氛倒是瞬間得到一些緩和。
晌午時分,魯侯宋和齊侯杵臼如約在誓臺會面。
只見齊侯杵臼倒也是頗爲大氣,待魯侯宋剛一下車,他就拉着魯侯宋的手,直接是將其引入了高臺之上。
這一老一少兩國君主,一時倒也真像是兩兄弟一般。
這時,只聽田乞是一旁開口道:
“二位君上,時辰到了!”
齊侯杵臼此時正和魯侯宋聊得開心,聞言這纔回過神來,並是點頭道:
“好,那便開始吧!”
只見黎鋤是手持一方誓書,一步一步是走上了平臺。當着衆人的面,宣讀了齊國方面的盟書。
孔丘凝神聽着,但就在臨近尾聲的時候,果真竟是陡然聽到:
“齊師出境,爾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
這段文字的意思是,齊國軍隊如果出國境遠征,魯國方面就一定要派三百輛兵車跟從,有盟誓作證!
而這一條,明顯不在他們之前看到的那一份誓書內!
孔丘聽了,眉頭不由一皺。
這也難怪,畢竟這個要求屬實是有些過分了。
這其實就變相是等同於是讓魯國直接成爲了齊國的附庸一般。
但是,還沒等來得及反應過來,黎鋤便已是宣讀完畢。並是直接合上誓書,將其直接扔進了汶河之內。
就此,這一盟誓也就成爲了一個定局,無可更改了。
很顯然,黎鋤的這一舉動,毫無疑問就是想要由此激起魯國方面的反駁,並由此來攪黃盟會。
孔丘見狀,知道木已成舟,如果他這時再提出異議,那麼這場會盟可就直接功虧一簣了。
他望向李然,似乎是向其求助,而李然則是做了一個讓他切勿慌亂的神情。
孔丘見狀,頓是回想起今日一早的情形。
於是,他當機立斷,命人替自己立刻是取來了一支筆墨來。
隨後,只見孔丘亦是手持誓書,並一步一步的跣足登臺。
而立在一旁的田乞,眼神中隱隱是透着一股的陰狠,此刻鼓掌笑道:
“好!那麼……就請魯國方面也宣讀盟書吧!”
——
第650章_孔丘急智改誓書
孔丘斜眼瞧着田乞,並是言道:
“田大人,爾等既爲盟主,如此出爾反爾,難道就不怕爲天下人所恥笑?”
田乞卻也是嗤笑一聲,並昂着腦袋回道:
“孔大人這是何意?莫不是我齊國有何作得不妥之處?”
孔丘聽得他這副裝傻充愣的模樣,不由更是怒上心頭:
“田大人,甲車三百,可不是小數目!齊魯兩邦,雖爲異姓,但皆同爲我周室之邦,齊國何必要爲難我魯國?再者,這甲車三百之事,之前和談時更是聞所未聞的,如何無端加入了誓辭當中?莫不是想欺我魯人?”
田乞見孔丘怒意漸起,反而是在那裡暗自竊喜。
然而,他表面上卻依舊是顯得雲淡風輕,並是言道:
“呵呵,孔大人多慮了,只此一條亦是無傷大雅啊?魯國乃千乘之國,難道還在乎區區的三百甲車不成?更何況,此盟約既已投於汶河,告之神明,又豈能更改?難道魯國這是要爲難我們齊國嗎?”
孔丘看到如此情形,知道田乞所爲就是爲了逼他們魯人就範。他自是也不會讓其如願以償的。
所以,他雖是憤慨非常,但對此事也不便再過多的追究下去。
而齊侯杵臼其實對整件事都可謂是一無所知,但見孔丘如此的憤憤不平,只當田乞這會算是得手了,便不由是笑着說道:
“齊魯日後交好,若遇戰事,讓魯國出些兵甲,這本也是無可厚非的吧?魯侯,你說是也不是?”
魯侯宋自然也覺得是有些不妥的,但是當着齊侯杵臼的面,又不好說出口。
而且他本就是無有主張之人,只能是在那甚是尷尬的笑了笑,以爲應付。
只聽孔丘是繼續幫着應付道:
“齊侯,三百車甲,於我魯國而言,其造價可謂不菲。倘若齊國日後戰事頻繁,我魯國又豈能承受得住?”
而齊侯杵臼在這個時候,卻是裝起了糊塗:
“孔丘所言太過了,不過區區三百乘罷了!再者說了,現如今盟書既已入河,總不能隨意更改吧?如若不然,豈不要爲神明所棄?”
“還是說……你們魯國根本就沒有與我們齊國和談的誠意?”
魯侯宋聞言,連忙說道:
“齊侯言重了,言重了……我魯國又豈能無和談之誠意?”
齊侯杵臼卻甚是不屑的回道:
“既有誠意,爲何連三百乘車甲都不肯答應?莫不是魯人還看不上我們齊國?”
顯然,齊侯杵臼其實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這件事情,雖說是田乞搞的,但可謂也是直接搞到了他的心坎裡了。
魯侯宋聽齊侯如此說,不由倍感壓力,竟一直在那冒着冷汗。
齊侯杵臼畢竟是有着自己身爲天下盟主的高傲,只因孔丘這幾天的表現太過於完美,他們一直是沒有理由能夠拿捏住魯國。
而現在田乞終於是想到了一個能符合齊國利益的事情,他自然也不會就此放過。
這時,許久未曾發言的李然,則是上前言道:
“呵呵,還請齊侯息怒,只因魯國乃是夾於齊晉之間的。而晉國雖是式微不明,但終究是餘威尚存的。齊國日後若欲問鼎中原,則必與晉爭。魯國既爲姬姓之邦,又何忍與之同室操戈?”
“更何況,齊國乃爲大邦,若欲行王事,又豈能不取信於天下?齊國此番,雖可得三百乘的兵家之利,卻殊不知,恐怕反而是將失天下人之心吶!”
“此間利害,雖於魯國無益,但恐齊國之損更甚矣!可謂兩者俱損,這又是何苦來哉?”
“正所謂‘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還望齊侯能夠思之,慎之!”
這句話本是出自李然的父親李耳之口,意思是彎曲可以保全,受壓反而伸直;低陷得到充盈,凋敝於是更新;要的少因而得到,得到的多反倒迷惑。
說的便是齊國如今應該要做的,乃是怎麼讓自己顯得更爲謙遜,更爲虛懷若谷,更能厚德載物。
齊侯杵臼聽到這些話,不由是遲疑了許久,而田乞則是開口道:
“不管怎麼說,如今我們已經完成了盟誓,你們魯國是從還是不從呢?”
這時,孔丘在李然的一陣插科打諢的掩護下,也已經想清楚了究竟該如何還以顏色。
而就這個間隙,孔丘手上的誓書,也已是被他給偷偷的作了一番修改。
只見孔丘亦是疾步上前,並是立刻大聲朗讀起來。
讀到最後,孔丘又是突然來了一個頓挫,目光如炬,瞪着田乞,並最後宣誓道:
“爾不反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
這最後一句的意思就是:要求齊國把陽虎奔齊以及之前兩國交戰的時候,侵佔的魯國汶陽地區的鄆、讙、龜陰三地歸還,如此魯國纔能有能力爲齊國提供兵車,要不然以魯國現在的財力,就實在是無力承擔了。
田乞見到如此情形,面色不由一變!
“如此重要的事情,怎可不商議便做決斷?”
孔丘卻反而是一臉淡然的回道:
“呵呵,田大人吶。這可是你們先提出的要求!而你們的這個要求,顯然已經超出了我們魯國目前所能承受的範圍。”
“而如果貴國能夠歸還這些地方的話,那麼我魯國上下倒也還可以考慮接受齊侯的號令,否則,就請恕我們魯國不能從命了!”
好了,這一下問題又回到了齊國這邊。
孔丘的這一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還真不可謂不高明。
齊侯杵臼對此,顯然也是極爲不悅。
但孔丘此時,也已經將魯國的盟書一樣是扔進了汶河,並且說道:
“齊魯之盟,日月可鑑,天地爲證!雙方若有違反,必遭天棄!”
田乞聽罷,不由是深深的倒吸了口氣:
“這……這等的盟誓,乃是要奉於神明的,怎可隨意更改?”
這時,孔丘又朝田乞是深鞠一躬:
“正是因爲要奉於神明,所以纔不可當做兒戲!更何況,那些地方本就是我們魯國的領土,如今懇請齊國歸還,這些個要求也並不過分吧?”
田乞面色也是愈發的陰沉,只因現在魯國所提及的這幾個地方,那可都是他田氏一族的!
所以,這如何令田乞不惱?
但是,這田乞畢竟也不是等閒之輩。雖是心中惱到了極點,但依舊是掛着笑臉言道:
“這些地方,已歸我齊國多年,又豈能說還就還呢?孔大人,這未免是有些過分了吧?”
孔丘不慌不忙的說道:
“汶水之地,乃我魯國的固有領土,齊國雖是據去了多年,但畢竟是得來不正的。如今正可就此撥亂反正,以匡正天下之大義!齊侯豈能因愛惜土地,而棄天下大義於不顧?”
“更何況,這幾處地界,若能重歸於我魯國所有,那麼,我們魯國就可以更好的侍奉齊國了!齊國若要魯國以三百兵車相隨,我魯國也不敢不從!”
“昔日齊桓公助燕國擊敗山戎,並是劃地予燕,以成就齊桓公之霸業!今日齊侯爲何要愛惜土地,而失天下人之心呢?”
孔丘這一番話,可謂是把齊侯給說得是目瞪口呆。
而齊侯杵臼只能是眼巴巴的看着孔丘,面色也開始慢慢的陰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