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對於楚國而言乃是家常便飯,甚至對於這個時代的所有國家都是家常便飯。
這裡有個值得一說的問題。那就是世人可能都以爲一百年之後的戰國時代那打起來才叫一個激烈。
可實際上呢?
春秋三百年,至少發生了四百多次戰爭,全年無戰事的和平年代僅有三十八年而已。而戰國兩百多年,卻發生了兩百多次戰爭,全年無戰事的和平年代卻有八十九年。
或許還有人會說,春秋和戰國的戰爭規模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而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長平之戰的四十多萬趙人被坑殺。但其實呢?
要知道戰損這一概念,放在春秋和戰國,其意義是完全不同的。在春秋,多殺人那叫暴虐。況且對對於雙方將領而言,並沒有直接利害關係。
但如果一旦要描寫楚國暴虐的時候,譬如邲之戰,所謂“舟中之指可掬也”,而三年後的楚國圍宋,更是描寫其“易子而食,析骸以爨”,如此說來,其慘烈程度那是完全不輸後世的。
可見,戰爭慘不慘,關鍵看文宣。
而到了戰國時代呢?多殺人反而成了可以大肆宣揚的好事來。因爲,人頭就代表了軍功,就代表了爵位。而且,同時也是對別國也是一種恫嚇。
可以說,戰國時期的弒殺成性、虛報軍功,確是軍功爵制度下的一個副作用。
總而言之,春秋時期的戰爭,無論是其規模大小,亦或是戰前動員,其實與後世也並沒有什麼兩樣。
所以,這一次楚國要以舉國之力攻打鐘離,卻讓楚國上下都是提心吊膽的。且又顯得是有些怪異。
這很奇怪嗎?
不,並不奇怪。
因爲按照楚人彪悍的性格,他們從來不怕打仗,甚至喜歡打仗,喜歡在戰場上橫掃**,馬革裹屍的波瀾壯闊的景象。
所以,這一次攻打鐘離,楚王特委任令尹薳罷爲帥,將軍薳泄,監軍伍舉,起兵五萬前去征討。
有人會說,才五萬人,這也不算多啊,當初平丘之會上,晉國韓起隨隨便便用來閱兵大遊行的士卒數目都高達三十來萬。
所以,區區五萬人的動員,也值得楚國人這般提心吊膽?
若只是動員五萬人前去攻打鐘離,當然是不值得楚國人提心吊膽的。
可是,除了在鍾離正面戰場上的五萬人外,楚王卻幾乎還動用了楚國所能調集的全部兵力,並是大肆部署了一番。
江淮羣舒一帶,爲防守吳國再一次趁機偷襲,楚王已是調兵三萬前去駐守巢邑。
而在北面,爲了防止晉國趁虛而入,楚王又調集了十萬大軍駐紮在申縣,一旦北方有變,這十萬大軍便能夠阻止晉國趁機侵入楚國腹地。
另外還有於各處駐防的,對付百越、百濮的近十萬人,以防止他們那些蠻夷會藉機起事。
再加上如今前往討伐鍾離的五萬人,楚國的近三十萬大軍幾乎是同時被調度了起來!
而這難道還不足以讓楚人提心吊膽?
有如此之多的楚人士卒都投入到了備戰或者是後勤當中,這對於整個國家的資源消耗那是極大的。所以,楚國上下自然是陷入了一陣極爲緊張的氛圍當中。
因爲誰都知道,這一仗對於楚國而言是意義非凡的,楚王輸不起,他們這些楚人也更輸不起。
至於氣氛詭異,其實主要還是因爲楚國國內的一些守舊貴族,想趁着此次楚王大舉用兵的用度而趁機貪腐一把罷了。
權貴貪腐,這在春秋時代,幾乎是每個國家都曾出現過的情況。
而至於楚國國內的貪腐現象,卻是顯得尤爲的嚴重。
這卻又是爲何呢?
原來,這是由於楚國當時的特殊體制所決定的。
像楚國的那些個高官,例如令尹,縣公之類的,這些個職務由於並非是勳貴世襲,所以呢,在任的這些個高官就很可能會腐化墮落。
換句話說,對於他們而言,就是今日不貪,明日便沒機會再貪。這本帳,確是人人都會算的。
就比如楚共王時期的令尹熊壬午,就曾對陳國的使者是公然索賄。而後世所出現的楚昭王時期的令尹囊瓦,那更是貪腐一把好手。
所以,隨着此次楚王大規模用兵,國內的戰備資源被大幅度調動,而這些個貪腐的現象也自然而然是再度冒頭,相互勾結着進行貪腐。
於是,一個很是奇怪的現象就此出現了,一邊是楚王在進行着開疆拓土的豐功偉業,而下面的權貴卻想盡辦法的在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
所以,如此也就可想而知,爲什麼身爲楚王的熊圍,即便是爲楚國立下了如此的不世之功,而其屬民卻始終不會念他一個字的好,甚至是在其身後,還被直接是貼上了“暴虐無度”的標籤。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視線繼續回到楚國對鍾離之戰上。
楚人的動作也算得是極爲迅速,所以在五萬大軍集結完畢以後,薳罷,薳泄以及伍舉當即是率領大軍浩浩蕩蕩的朝着鍾離殺去。
但是,這一場仗的艱難程度卻是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饒是有着伍舉這種久經沙場的良將坐鎮,但前線戰事卻依舊是極爲不順。
楚軍渡河之後,便立刻是圍住了朱方城,並是前前後後攻了近一個月,居然會寸功未得!
前方戰事受挫,伍舉亦是無奈,只得先行返回了郢都,並親自向楚王請罪。
“哼!定是薳罷那老匹夫不肯全力以赴,才致朱方城會久攻不下吧!”
楚王一聽這結果,當時就火了。
他本來就對薳氏一族便不怎麼感冒,甚至還有點厭惡。
而這一次之所以讓薳罷,薳泄領兵,其實也只是爲了安撫國內的守舊貴族。以彰顯他新楚王的容人之量。好讓他們能夠在這期間恪守本分,不要鬧出什麼幺蛾子。
可是,他沒想到讓這兩人領兵出征,居然會得來這麼一個結果,五萬大軍此時此刻,竟會深陷於鍾離的戰爭泥沼之中,進不得,退不得。
爲什麼會這樣呢?
其實很簡單。
人家慶封雖說是落魄了些,但又豈能是個泛泛之輩?人家好歹也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當年他在齊國呼風喚雨的時候,楚王熊圍還不知道在哪爬滾呢!
所以,當他得知楚國派兵前來攻打自己時,他可也沒閒着。一方面是大把大把的派人去四處遊說,問中原各國索要物資,一方面又大把大把的問吳國要兵員。
所以,朱方城一時間就儼然成爲了一座牢不可破的軍事堡壘。
再加上楚國這長達千里的補給線,所以這一來二去,時間久了,誰卻還受得了?
而薳罷,薳泄這些個貴族出身之人,本來也就不精於戰事。所以一通攻城下來,不但是寸功未得,反而是白白損失了不少楚人的性命。
楚王本以爲啓用這兩個老傢伙,能夠安撫國內的一些守舊勢力。可他哪裡想得到,這兩人居然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麻煩,現在楚軍在前線進退兩難,戰事一度陷入困境之中。
而眼下隨着戰事的吃緊,國內的形勢自然也就變得愈發的不容樂觀了。
於是他不由大怒,當着羣臣的面是大罵薳罷,薳泄這兩個老匹夫。
幸虧伍舉是個聰明人,他當然知道這是楚王的一時氣話,便急忙勸道:
“大王切莫動氣啊,此時前線戰事吃緊,大王乃一國之君,萬不可失了方寸。”
這句話,可算是爲楚王點明瞭津要。
薳罷,薳泄再不濟,他們也是國內守舊勢力的頭牌,你楚王這麼罵他們,讓那些守舊的世襲勳貴們又情何以堪呢?
正如韓非子所云:明君不懸怒,懸怒則臣罪輕舉以行計,則人主危。(譯:明君不能以怒示人,或者是怒而不行,因爲這樣會讓臣子更加輕舉妄動並且暗地裡想着怎麼幹掉國君,那國君就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