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第653 654章 以水濟水,誰能食之?
齊侯杵臼得到田乞的這個回答,也是十分滿意。
而這也正是田乞的聰明之處。
他能夠在不經意間,把對於自己有利的話給說得極其漂亮,而齊侯杵臼,也確確實實就吃這一套。
齊侯杵臼聽了不由是喜笑顏開:
“呵呵,那此事便待寡人在朝堂之上另行商議過後,再做計較不遲。只是……如此恐怕是要委屈田卿了!”
田乞低着頭說道:
“臣只求一心爲君上分憂,田氏一切皆爲齊國所賜,臣又豈敢有半分怨言?君上此言,可折煞老臣了!”
齊侯杵臼聞言,也是心滿意足的微微點了點頭,並是笑道:
“呵呵,很多人都說田卿不忠,只是他們並不知道田卿待寡人的心意啊!”
“田卿,自古以來,君臣之間能互不見疑者,比比皆是,但能善始終者卻並不多見,或臣負君,或君疑臣,或是後人有所相負。”
“寡人倒是希望,寡人和田卿之間,能給世人一個君臣的典範!豈不美哉?”
田乞急忙說道:
“臣誠惶誠恐!不敢另作他想,只想着田氏能夠世代忠於齊國,能報答齊桓公當年的收留之恩。以及……君上的知遇之恩!臣必將教導臣的子孫,世代侍奉齊國!”
齊侯杵臼說道:
“田卿若能有此心,那寡人也就安心了。”
……
再說樑丘據。
他在得到齊侯杵臼的指派後,便是隻身前往魯營這邊。
來到主帳,見到孔丘,孔丘剛安排好明日啓程回返之事,李然碰巧也在。
樑丘據見到孔丘和李然,便是客客氣氣的躬身說道:
“在下樑丘據,見過二位大人!”
孔丘和李然對視了一眼,皆不明來意。在急忙起身還禮後,孔丘開口問道:
“樑丘深夜造訪,不知是所爲何事?”
樑丘據卻不由是笑了笑:
“只因寡君覺得這幾日在夾谷,對魯侯甚有怠慢。然而,這可絕非是寡君的本意,故而希望在盟誓之後,也就是明日,特設享禮款待魯國君臣,還望魯侯能夠應允。”
孔丘有些驚訝的看着樑丘據,不可思議的說道:
“樑丘大人,按理你也應是知禮之人,怎會代齊侯提出如此的要求?”
樑丘據卻是微微一笑:
“寡君如此做,也是爲了彰顯對魯侯的禮遇,這也無可厚非嘛。以在下之見,倒也並無不可嘛!”
孔丘看了一眼李然,也是不由心領神會,眯着眼睛道:
“樑丘大人,齊魯皆爲禮儀大邦,難道周人的禮數,大夫還不清楚嗎?會盟之事現在已經完成,在這個時候設享禮,就是讓禮官無故勞累啊!”
“何況犧尊、象尊按理是不該拿出宮門的,美好的樂舞也不適合在野外合奏。所以,在夾谷這種野外地點舉行享禮,如果上述犧尊、象尊、樂舞都具備,則是拋棄了禮制。”
“如果這些都不具備,那就得需用秕子稗子這樣的替代品。用秕子稗子,對兩國君主而言,都算得是是一種屈尊,傳出去只怕是要讓二位君上名聲受辱的。”
“所以,還希望樑丘能夠好好規勸齊侯?享禮是用來昭明德行的。如果不能昭明德行,還不如是不舉行爲好啊。”
樑丘據連忙說道:
“孔大人實在是言重了,寡君和魯侯在這夾谷相會,足見雙方之赤誠。”
“在這臨別之際,辛苦一下禮官,亦無不可啊。至於秕子稗子這樣的替代品,只要寡君認同,魯侯不嫌棄,倒也亦無不可嘛!”
孔丘聽聞此言,不由大驚。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樑丘據竟能如此的厚顏無恥!明明跟他說了這其中的害處,竟還與他在這是不依不饒。
而且,很明顯這享禮的背後也一定不是如此簡單的。
但孔丘此時又不想直接與他是撕破臉皮,所以一時大腦急轉,在急忙思索着該如何反駁。
李然見孔丘一時不語,便在這個時候說道:
“呵呵,久聞樑丘深得齊侯的信任。且與齊侯亦甚是相合。然而……今日一見,卻覺得也並非如此呀!”
樑丘據不明所以,不由是轉身側目看着李然道:
“哦?李太史是何出此言?”
李然至今還掛着洛邑典藏史的太史一職,不過近些年來,都是觀從代勞着。
李然只嗤笑一聲,並是繼續說道:
“齊侯雖不能明禮,然而樑丘大人卻應該是知曉的纔是。然而如今,大人卻只一味的與齊侯是保持相同,卻反而淡忘了禮樂的規矩。這怎麼能說是與齊侯相和呢?只怕齊侯和樑丘之間,只不過是趣味相同罷了,卻是不及相和啊!”
樑丘據深吸了口氣,不由問道:
“哦?敢問何謂‘相同’,又何謂‘相和’?此二者間似乎並無區別我看,李太史怕不是在這是強詞奪理了吧?”
李然卻是搖了搖頭:
“這兩者之間,可謂是天差地別!就如同是做飯的廚師,爲了調和出更好的味道,是要用不同佐料進行調製的。比如補充某一種味道的不足,或者掩蓋某一種味道的過沖,唯有如此,才能做出美味佳餚。”
“鹹了可用梅汁來中和,酸了也可以用鹽來中和,而不是味道已經鹹了,反倒是再加上一把鹽。如此一來,豈不就是破壞了這其中的美味?”
“君臣之道也是如此,國君認爲可行的,其中卻有不可行的因素,作爲臣子,自當是需要指出來的,國君若是覺得反感而不可行,臣子自然也要指出並且摒除這其中不可行的因素!”
“唯有如此,才能夠使得政令暢通而不會違背情理,百姓也不會有對抗的想法。所以‘相和’,並非是二者同於好者,而是要調和五味,平和人心,成就政事,這纔是正道!”
“然而,今天樑丘大人的言行卻並非如此啊!國君認爲可行的,不可行的,哪怕是違背禮制常情,也都不遺餘力的去執行!”
“若是以水調和水,誰能食之?若琴瑟都只專攻於一個音,那這種曲調誰又能聽?所以只追求相同,而不懂得相和的道理,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如今,樑丘大人明明知道在這個時候設享禮是不符合禮制,卻依舊前來充當說客,還如此的執迷不悟。所以,樑丘大人以爲如此合適嗎?”
“更何況,大人又是何必是給田氏充當說客?田乞既已經與齊侯同而不和,縱是樑丘再如何與齊侯保持一致,恐怕終究是比不了田乞的吧?”
“田乞與齊侯既是同而不和,那大人若是能夠以和言相濟,豈不妙哉?”
樑丘據被李然如此一通說,不由是說的啞口無言,愣了半晌,這纔是完全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
是啊,他如果真的促成了此事,那齊侯眼裡也依舊是隻有田乞,又哪裡有他?
而他也頂多就是個傳話筒罷了,但如果此事不成,而且這其中還有如此這般的道理。那不就是田乞的問題了嗎?
於是,樑丘據這才笑着言道:
“原來如此!太史大人所言甚是,是在下考慮不周了!”
樑丘據的確是善於揣測齊侯的心思,對齊侯也是言聽計從,甚至是無條件的服從。
所以,按理說,即便是齊侯交辦的事情是不符合常理的,他也大都會去辦妥。
然而,在這件事上,如今被李然是當場點醒。他也就不再堅持,而是趕緊匆匆離去,回齊營覆命去了。
——
第654章_這個孔丘也太猛了
田乞想要以設享禮爲由,拖延魯侯歸國之期,齊侯杵臼派出樑丘據到魯營遊說。誰知,卻反又被孔丘和李然他們給佔去了話頭。
齊侯杵臼得聞此消息,又聽樑丘據說得也是有理有據,於是他也只得是長嘆一聲,並是說道:
“哎……好吧,既是又不合於禮制,那便作罷吧!這次吃了不知禮數的虧太多了,寡人又哪能再受此等屈辱?……算啦算啦!”
“明日,寡人便也回吧!折騰了這幾日,也委實是有些疲了。”
齊侯杵臼對於這次的盟會,可謂是相當不滿意。主要是在禮數這一方面,受的挫敗實在太大。
而且,田乞也只知道怎麼搞事情,卻完全不懂得該怎麼合乎禮制的去搞,該怎樣把齊侯的檯面給撐起來。
這不免是讓他身爲齊國國君,是丟了一國之君的面子。
而田乞在一旁,也聽出了樑丘據與齊侯所言,和自己不是一條心的。
不由心下一陣暗怒,正想再與齊侯爭取一番。
但見齊侯杵臼卻是揉了揉太陽穴,並是擺手言道:
“你們都退下吧!”
田乞無奈,只能和樑丘據就此時退出營帳,不過二人卻是心照不宣。
很顯然,樑丘據作爲齊侯杵臼的另一個寵臣,地位卻還是距離田乞差了一大截。
要說他這心裡沒怨,那也是不可能的。
只見他二人也不言不語,只互相拱手作揖後,便禮罷拂袖而去。
田乞回到了自己的營帳,豎牛背身坐着,一開始竟也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田乞故作得一聲咳嗽,豎牛這纔是迴轉過身,並立即起身朝田乞行禮道:
“見過田大人!”
田乞不由問道:
“豎牛,你方纔在想些什麼?怎想得如此出神?”
豎牛卻是不自然一笑,並回道:
“哦,不過是想起當年的一些陳年舊事,那李然早些年屢屢壞我好事。所以這次,說什麼也要報得此恨纔是!”
誰知,田乞卻是與他嘆息道:
“哎……此事只怕是難了!”
豎牛聞言大驚,不由是急問道:
“哦?大人此言是何道理?”
田乞雙手背後,一邊思索,並是一邊言道:
“設享禮之事,已爲李然和孔丘所挫。他們明日一早,便要離開此地了!”
豎牛一聽,不由急道:
“那可如何是好?我們的人起碼也要到明日正午才能趕到!”
田乞捋了一下鬍鬚,又是一陣搖頭長嘆道:
“此刻着急也是無用,唯有讓他們快馬加鞭趕來。另外……我們可提前佈置些兵力在其左近。試圖攔截其國君的車輿,好讓他們動彈不得!”
豎牛點頭道:
“諾!不過爲了以防萬一,還是讓他們先裝扮成萊人的模樣吧?!以免是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田乞聞言,臉上終是又露出一絲陰笑來:
“嗯,就如此操辦!”
於是,田乞又當即叫來了黎鋤,開始給他和豎牛分派任務……
……
魯營這邊一夜無事。
待到天亮十分,孔丘便派了使者,特意是向齊侯杵臼告辭。
魯侯宋則是坐上了早就備好的車輿,快速的離開了夾谷。
一路上,魯侯宋卻見孔丘行色匆匆,面有憂色,不禁是寬慰言道:
“既已辭過了齊侯,想來應該無事了吧?寡人見齊侯倒也不是背信棄義之人吶!”
而孔丘卻是心裡依舊沒有着落,回魯侯道:
“只是……這裡終究是萊人地界……只恐有失。”
魯侯宋聽到孔丘這麼說,想到來夾谷的第一天,郊勞之時就碰到了萊人的叛亂,心中也是不由一陣發毛。
“那吩咐左右,加緊腳力離開萊人地界,只要入了魯境便是安全了!”
孔丘聞言,躬身作揖道:
“諾!”
於是,魯國的車隊便是加快了進程。車輿雖是更爲顛簸,但魯侯宋也唯有忍受着。
此時,李然的馬車是由褚蕩駕馭着。
宮兒月坐在馬車內,他們就跟在魯侯宋的後面,車隊形成一個防禦的姿態,快速朝魯境疾馳。
就在他們剛剛駛出夾谷不久,只聽車隊後方突然是傳來一陣喊殺聲!
李然本就時不時撩開車簾往後看,這時候凝神再看,發現果然有一陣灰塵揚起。
隨後,從楊塵之中,又是也是突然射來一陣“咻咻”的箭雨聲!
虧得馬車的車輿也足夠堅固,而且畢竟距離也比較遠,這些箭矢射到跟前也早已成強弓之末,所以紛紛只射在了馬車上,卻無法通透。
緊接着,便又見有一隊人馬是從背後疾馳殺奔過來。
距離尚遠,但隱約能看出是萊人的裝扮。
只見他們先是一陣射箭,再行衝殺,可謂有條不絮。
而這種戰法,卻也根本就不似蠻夷的風格。
不過,在如此情急之下,這些人到底是不是萊人也已並不重要。
只見宮兒月拔出佩劍,護住李然,而李然則有些擔心魯侯宋的安全,想要讓褚蕩去保護魯侯宋。
話還沒說出口,卻聽到褚蕩在車外吼道:
“哪裡來的賊人!”
砰砰幾聲,一陣慘叫,很顯然是有人衝了過來,卻是紛紛被褚蕩所斬殺。
陡然間馬匹受驚,一個人立起來,就要疾奔出去,褚蕩擔心如此李然會受到衝撞,慌忙將手中的長矛一挑,刺斷梁輈,馬匹兀自奔跑,馬車則是留在了原地。
馬車陡然停下,李然坐立不穩,慣性讓他衝撞在車壁上,接着就要騰空而起,眼看即將撞上車頂,宮兒月猛然抱住李然,反手佩劍插在馬車上,用力維持平衡,李然這才安安穩穩的掉到了地上。
宮兒月壓在李然身上,外面此刻已經亂成一團,幾根長矛也是破壁而入,宮兒月拉着李然滾出馬車。
而外面那些萊人裝扮的歹徒見狀,便是紛紛提起手中長矛刺將過來。
宮兒月護住李然,佩劍接連劃了兩個圓圈,格擋長矛,然而對方人多,前後難以相顧,眼看李然就要被刺中,褚蕩拿着長戟,一個橫掃掃倒幾人,而宮兒月也趁着這個間隙,帶着李然遠離了馬車。
混亂中,李然也看不出對方到底有多少人馬,而魯侯宋也不知所蹤。
此時,就連他自己都自顧不暇,唯有先行自保。
宮兒月和褚蕩護着李然,勉力應付,紛紛斬殺衝過來的一陣陣“萊人”。
而李然畢竟也是經歷過多次生死的人了。面對如此情況,在短暫的錯愕之後,便是立刻冷靜了下來。
他發現魯侯宋如今在遠處是有孔丘保護着,一時倒也並無大礙。
孔丘身材高大,也真不愧是魯國三大猛將叔梁紇之後,他也是頗有猛勁。
只見他手持兩把長矛,揮舞之間,那些“萊人”竟在方圓十米之內都難以近身。
李然也是看得一陣錯愕。
這孔丘也實在是太生猛了。而且,他這一孔武有力的模樣,也是一次次的打破李然對於“至聖先師”的印象,也難怪後世有人記載:
“孔子之勁,舉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
而詩經中“羔裘豹飾,孔武有力”的句子,竟然就如同是在稱讚孔丘一般。
宮兒月和褚蕩這時也發現了孔丘,於是,當即就帶着李然是殺了過去,與孔丘是匯合一處。
魯侯宋這時也早就已經是被嚇了膽,躲在角落裡是瑟瑟發抖,險些就要站立不穩。
李然上前一把執住魯侯宋,並是讓其勉力站住:
“君上,切勿害怕!此時君上切不可倒下!”
魯侯宋感受到李然掌心的溫度,心中稍定,望向李然。
“子……子明先生!這……這些究竟是何人?爲何要阻攔寡人歸路?”
“莫……莫不是齊侯他要背信棄義?”
原文:
公至自畋,晏子侍於遄臺,樑丘據造焉。公曰:“維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爲和。”公曰:“和與同異乎?”
對曰:“異。和如羹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其不及;以泄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幹,民無爭心。故詩曰:‘亦有和羹,既戒且平;奏鬷無言,時靡有爭。’先王之濟五味,和五聲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以相成也;清濁,大小,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高下,出入,周流,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德音不瑕。’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公曰:“善。”
——《晏子春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