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好。你這真是讓人操心。”懿貴妃眉頭皺着,一臉的擔憂。
江月白在麗春和夏至的攙扶下,扶着肚子緩緩地走了進去。
懿貴妃摸着小腹,對着墨玉招了招手,一臉痛苦與倦色。
這次見人,懿貴妃肉眼可見地衰老了很多,時常神色倦怠。衆人皆以爲是小產傷了底子纔會如此。
謝妃着急地問道,“貴妃娘娘這是怎麼了?”
“本宮沒事.”懿貴妃扶着墨玉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墨玉,你扶本宮回去。”
“懿貴妃娘娘這是?”謝妃面露憂色,“該不會是?”
大宮女素素一直站在一旁,出聲對謝妃說道,“謝妃娘娘,奴婢送送您和姜小主。”
江月白回屋後,命人拉了全部窗簾,並沒有馬上把安妃放出來。而是等着素素來報,謝妃和姜常在都出了門,才把安妃從牀底下拖出來。
安妃被五花大綁捆,嘴裡還塞着布,嗚嗚嗚地叫喚着。
江月白擡了擡下巴,“拿了她嘴裡的布。”
安妃原本還叫喚着,拿掉布條後卻一聲不吭,瞪着眼睛看着江月白,“你想怎麼樣?”
江月白慢悠悠地從枕頭下抽出一把亮光閃閃的匕首,拿在手裡把玩,“該問這個問題的是我吧?你進我屋裡翻我的東西,是想怎樣?”
安妃冷笑了一聲,“我是和親公主。你就算是貴妃,也不敢處置我。”
江月白點點頭,“對。你說得都對。我是不敢拿你怎樣。皇上可不一定。”
安妃不屑一顧地說道,“就算皇上來了。只要你們不想打仗,就不敢殺我。”
江月白冷哼一聲,正色道,“對。我們希望和平,希望休養生息。我們不會主動惹事,但我們絕不怕事。打一仗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哥哥送了個假公主的理由就不錯。”
“正合我意!”安妃氣哼哼地說道。
江月白點點頭,“因爲你就是娜仁本人。你送我那個鐲子不過是個幌子,就是想引導我以爲你是假公主。這樣因爲這個理由打起仗來,就是我們憑空誣陷,我們理虧。而你同意進宮,是爲了刺殺皇帝,救你的父親,對吧?
對了,或許你在來之前,還有個情投意合的戀人,你們彼此深愛。
是你哥哥野四紮爲了自己當王,逼迫你來當和親公主,讓我想想,是不是用你心愛之人的性命要挾?如果兩國和平,你就只能當和親公主,被圈禁在這深宮裡。所以你痛恨你哥哥野四紮,你希望再次見到你的戀人。你迫不及待地希望兩國交戰,因爲這樣你纔有可能回國。或許你還挺希望大明替你殺了你哥哥”
“別說了!”安妃惱羞成怒,驚疑不定地盯着江月白,“你是如何知道這一切的?你是不是派人去草原調查了我?”
她沒想到江月白竟然這麼快就識破了她送鐲子的目的。中原人沒有見過父親的幾個女兒。如何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娜仁公主呢?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江月白微微一笑,“所以我的猜測都是對的?”
這些都是江月白跟李北辰在一起根據已有信息做的推演。
安妃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江月白笑着說道,“不如我們談筆交易?”
一雙眼睛看起來明亮而又溫柔,新塗的紫紅脣膏明豔而張揚。安妃被眼前的女子震懾住了,禁不住說道,“如果我父親見到你,一定會喜歡你。”
江月白啞然失笑,對方的腦回路實在讓她無語,“我對做你後媽沒興趣。”
就在這時,聽到外面一陣高呼聲,一聽就是皇上來了,而且高呼聲快速地來到近處,說明李北辰的步子走得非常快。
“皇上來了。”
安妃卻突然問道,“你想做什麼交易?”
江月白小聲而快速地答道,“幫我。我做太后,你做太妃。你就能回去,還能與你的愛人團圓。”
說完對麗春招了招手,“扶我躺下。”
“成交。”安妃回答得很乾脆。
江月白剛躺好,李北辰就大步走了進來。進來時,安妃正坐在桌子旁託着腮幫子凝神望着牀上躺着的女人。
衆人紛紛跪下。安妃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屈膝行了個禮。
“貴妃如何了?”李北辰急聲問道,看向安妃,“安妃,你怎麼在這裡?”
“我今日高興,就有點喝多了,走不動路。”安妃吃吃地笑着,對李北辰眨巴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對他拋了個媚眼。
李北辰眉頭微蹙,對跟過來的樑小寶吩咐道,“安妃醉了,準備頂轎子,送安妃回宮。”
“皇上~”安妃站起身來,就往李北辰懷裡靠去,卻被李北辰眼疾手快地瞬間扶正,緊接着就由樑小寶接手,與安妃的小宮女一起扶着走了。
可那安妃也是個性感尤物,一邊走,一邊嘟着嘴,還嬌嬌地喚道,“皇上~”
面容肖似奧黛麗赫本,還這般嬌柔甜膩地撒嬌,這誰頂得住啊。
江月白心想,這後宮裡還真是全員戲精。安妃這美女間諜做的,簡直太逼真了。
李北辰對還愣着的姜閒怒斥道,“愣着幹什麼,快給貴妃娘娘號脈啊。”
姜閒急忙忙地就拿出塊白布來搭在江月白手腕上。片刻後,神色凝重地說道,“皇上,娘娘今日勞累,動了胎氣。需要連服七天安胎湯,再臥牀至少一個月,好心休息調理些日子。”
“又要一個月?”江月白一聽頭皮發麻。人都躺成大餅了,撒上點芝麻烤一烤就可以吃了。
李北辰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吩咐道,“聽太醫的。”
環顧四周,“你們都聽見了太醫的話了嗎?這一個月你們娘娘必須臥牀靜養。所有人一律不許見。你們更不可以惹你們娘娘不高興,否則論罪處置。”
“貴妃娘娘也不可以嗎?”江月白看向門口,對李北辰眨了眨眼睛,“我想她陪着我。”
李北辰猶豫了下,還是狠心說道,“貴妃她還沒有出小月子,也需要靜養。你們都一樣。”
“那你一會兒也去看看她。”
“行,”李北辰坐在江月白牀邊,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們還真是好姐妹。貴妃今日是專門爲你而去。聽太醫說,她身子還很虛弱,還在崩漏,淋漓不盡,要休養三四個月才能好。”
“姐姐她”江月白心中感動,腦海裡浮現出一級一級的臺階,連忙催促李北辰,“你快去看姐姐吧。”
李北辰溫柔地替她撥了撥遮住臉的頭髮,將掛在銀鉤上的帳子放下來,“你先好好睡一覺。晚上我再來看你。”
江月白閉上眼睛,今日她確實睏倦極了。
走那些路,爬上那些臺階,彷彿耗費掉了她這些日子積攢下來的全部力氣。
聽到內裡的厚窗簾被拉上,皇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木門輕輕合上,水晶做成的珠簾撞在一起發出清響.
屋裡只有朦朧的暗光,靜得只聽到呼吸聲。
江月白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她做了許許多多的夢。中間做到了噩夢,猛地驚醒。醒過來時,慶幸還好噩夢只是噩夢,不是現實。
*
越是靠近景仁宮,李北辰的心越是沉重。
實際上,懿貴妃已經病入膏肓。所有看起來的變好,只是太醫們嘗試了各種法子,有些雖然對振奮精神有用,實際上卻也催動了蠱毒的發作。
懿貴妃從幾日前就每天夜裡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吐出來的血裡有暗黑色也有鮮紅色。
但她不肯告訴江月白,懇求皇上替她瞞着,只求江月白能用最美好的心情最好的狀態參加封妃儀式。而不是帶着對她的擔心。而她可以安心地見證江月白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其實她很想抱抱大皇子,體會下做母親的感覺。況且大皇子長得非常可愛,睜着眼睛時還會笑。她卻堅持着沒有抱,就是怕把蠱毒傳染過去。雖然是仇人的孩子,還是不想多害一個小生命。
實際上,她參加完江月白的典禮就體力不支,想要回去休息。只因爲江月白異常高興,邀請她一起午膳。她不忍心拒絕,希望見證和分享江月白的喜悅,才一直強撐着。
在今日之前,李北辰和懿貴妃就商量好了。
江月白要走那麼遠的路,爬那麼高的臺階,肯定元氣大傷,正好臥牀休養一個月。這樣就不會聽到她病重乃至去世的消息,導致情緒大起大落。
起初李北辰死活不肯答應。因爲上次隱瞞江月白父親的被害,害得事情失控,他們之間險些鬧掰。
後來經不住懿貴妃的懇求和陳述利弊。兩人終究達成了一致:就算被江月白怨恨,只要她和孩子都能平平安安就好。
待李北辰踏進景仁宮時,他從宮人們強忍着淚水的面容中猜測出了懿貴妃的病情。
待他步入內室,血腥味夾雜着腥臭味鑽入鼻中。牀上躺着蒼白虛弱的懿貴妃。
“皇上!”懿貴妃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李北辰,異常的歡喜。
“娘娘她如何了?”李北辰顫聲問道。
姜餘努力用正常的語氣說道,“娘娘她吐了很多血。皇上您陪娘娘說說話。臣出去看看煎的藥如何了。”
姜餘說完就招呼其他人匆匆離開,只留了皇上和貴妃二人。
墨玉捨不得離開,最終捂着嘴,忍住哭聲,衝出了屋子,跑到小花園裡,伏在小池塘邊痛哭一場。
墨蘭則跪在景仁宮的小佛堂,一遍遍地祈求佛祖保佑娘娘好起來,雖然她內心知道好不起來。所以求着求着哭得稀里嘩啦,泣不成聲。
她們幾個每天都躲起來偷偷地哭,不敢讓娘娘看見,哭完了又裝出開心的樣子伺候在娘娘的跟前。講宮裡的各種事情,尤其是關於皇上和寧貴妃娘娘的事情。
李北辰想要去拉懿貴妃的手,卻被躲開。懿貴妃流着眼淚搖頭。她已經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也知道了這個病的來龍去脈。就算知道了李北辰也感染了。她總覺得李北辰是皇上,是真命天子,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肯定能找到解決的法子,只是早晚的問題。
只是她等不到了。
“靜兒。”李北辰淚水淌了下來,喚着她的名字。
懿貴妃很想去牽皇上的手,卻硬生生忍着沒去牽,她忽而說道,“皇上,我很想看煙花。”
看了看窗外,此時不過下午兩點多,外面還是一片大亮,而且今天天氣特別的晴朗,陽光特別的好。
那日光照進來亮堂堂的,就算放了煙花,恐怕也看不見吧。
李北辰吸了吸鼻子,“我現在就去安排。你一定要等我啊。”
“好啊。”懿貴妃溫柔地笑着。她向來不是個任性的人,此時卻信口開河地提了個要求。
李北辰連忙跑出去喊樑小寶找人去庫房裡找煙火。如果是往年就好辦了。八月十五都會放煙火。只是今年太后大喪,所以沒有安排煙火。找起來就費勁些。
李北辰回去後,懿貴妃就閉上眼睡着了。
最開始他以爲懿貴妃走了,直接抱在懷裡,差點崩潰。卻聽到懿貴妃很輕柔地說道,“喜歡皇上這樣抱我。”
李北辰不禁把她抱得更緊了,彷彿生怕她會溜走。
“有皇上抱着我死,我很知足,”懿貴妃笑得如同明媚的海棠,可惜抱着她的李北辰看不到。
“說什麼瞎話。你吐了這些血,就把蟲子都給吐出來了。你就好了。”
懿貴妃搖搖頭,“我快不行了。我走了以後,你要答應我,要好好活着,要對寧妃好,不要讓她受委屈。”
她忽而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
江月白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光。不僅僅救了她的命,還讓她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愛,什麼叫真心,什麼叫友情,什麼叫勇敢。
她喜歡自己醒過來後的樣子,不再像以前那麼懦弱憋屈,而是努力像江月白那樣淡定那樣自信,敢於說出自己的感受,敢於去爭取,雖然很多時候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後退。
感覺還挺幸福挺圓滿的。
上個月,她無意中看到過一封皇上寫給江月白的信。裡面洋溢着真摯的親密和愛意,是她從未見過的,也從未得到過的。看到那張紙的一瞬間,她不僅僅感覺自己的心碎了,而是整個人都碎了。
原來愛一個人是這個樣子。她算是看明白了,都說皇上花心,朝三暮四,其實皇上的心只在寧妃身上。
但她只失眠了一晚,就接受了這個現實。
她偷偷地觀察皇上跟江月白之間藏在臺面下的親密互動,透過江月白的幸福彷彿自己也戀愛了一回,看到江月白快樂的樣子她也跟着很快樂。
妒嫉她不嫉妒了,她只是很羨慕。羨慕江月白的個性,也羨慕江月白擁有愛情。
回憶如流水,讓她落淚。
“好,我答應你。我會對寧妃好的。”李北辰含淚悲聲說道,“我都答應你。”
“那你答應我立寧妃的兒子爲太子。”
懿貴妃不知道自己如何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後宮不可以干政是宮規第一條啊喂。可她就是敢了。
李北辰毫不猶豫地許諾,“朕答應你。”
因爲這也是他的心中所想,也是他想爲江月白做的事情。
懿貴妃忽而擡頭看向李北辰,“如果有下輩子,希望我們還會再見。只是不要再做夫妻了。”
“爲什麼?”
“因爲你有寧妃了啊。”
“那我們做什麼。”
“做什麼都好,不要做夫妻就行。”懿貴妃幽幽地嘆了口氣,“下輩子我希望遇見一個對我一心一意的人。”
李北辰淚水滾落下來,“好。你喜歡就好。怎樣都行。但我希望還能遇見你。”
懿貴妃用盡最後一口氣說道,“你跟寧妃說,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朋友。希望下輩子還能做朋友。”
“好,我答應你。我會告訴她的。。”
李北辰感覺到懷裡的胳膊突然一落,這熟悉的場景令他心中慌亂,“靜兒,靜兒。你別睡啊。”
他將靜兒整個人正對着自己,卻見她的腦袋無力地垂下。
懷裡的人兒再也不會醒來,再也不會回答他。
“靜兒!”李北辰的一聲撕心裂肺的慟哭驚動了外面候着的姜太醫。
衆人皆低着頭紛紛跪下。
樑小寶帶着人搬着裝煙火的箱子,滿頭大汗跑進來時,就看到了這樣跪成一片的場景。
他看向姜太醫。姜太醫沉重地點了點頭。
樑小寶緩緩地走進了內室,關上門,小心地候在角落裡。
許久之後,李北辰擡起頭問道,“煙花來了?”
“回皇上,都放在外面了。”
李北辰看了眼懷裡的人兒,“命人去放吧。”
“諾。”樑小寶快速退了出去。心底無比自責,還是晚了一步。如果早一點快一點來就好了。
李北辰抱着懿貴妃走了出來,站在陽光下。
陽光下,一朵朵煙花衝上天空。
李北辰抱着她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着天空。他的眼裡再也沒有眼淚,只有濃郁的悲傷。
人生很多遲來的東西就像這白天裡的煙火。
“靜兒,快看煙花”李北辰整理了下靜兒的頭髮,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
他想起來靜兒剛進宮那年的元宵節。
她披着斗篷站在自己身邊,微笑着望向夜空,臉上的溫柔和寧靜,令人感到心安。
可懷裡的靜兒再也不會溫柔地看向他。
這世上不缺溫柔如水的女子。但這世上再無靜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