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與慕容池對視了一眼,猜不透皇上的意思。待到李北辰恕他們無罪時,他們方敢豁出去。
“恕臣直言,無論燕昭王還是吳王闔閭與賢臣之間都是君臣互信,互相成就。燕昭王有胸懷,敢用樂毅。樂毅因爲這份信任,以性命和鮮血立下赫赫戰功。
燕昭王依仗樂毅征戰廝殺,對其賞賜奉爲齊王,樂毅堅決不受,只是裂土封侯。反之,若王者借權術剷除功臣,則會令人寒心,君臣相背。
君臣間但凡有猜忌的苗頭,就容易被敵人利用。田單以一人之力,以反間計令燕軍換帥,節節敗退,收復齊國七十餘城。由此可見,失敗往往從內部信任崩塌開始。”
陳寧一口氣說完,悵然地嘆了口氣。雖然頭鐵,不願曲意奉承,刻意結交權貴。但如此率直評說君臣關係,還是有所不安。
這腦袋就跟不屬於自己的一般,留戀地摸了又摸。
慕容池見陳寧掰開了說,也不敢藏着掖着:“皇上寬宏,志在高遠。微臣就斗膽一說。臣很贊成陳寧之見。君臣互信則國興,君臣互疑則國敗。
燕昭王的智慧還在於,他把問題留給時間去消化,帶着問題前進。一個國家不可能消滅所有的問題,只要保證大局面在平穩中前進即可,其他的先擱置再議。穩中求進,方爲長治久安之道。”
“二位都說得都很精闢。遇到問題就想解決,實則亂了輕重。顧全大局之舉,短期被人詬病,卻需頂住壓力從長遠計纔是職責所在。君使臣以德,臣待君以忠。朕何其有幸能得汝等良才。朕敬你們!願我們君臣互信,做出番千古功績來!”
李北辰精神振奮,以茶代酒表示對二人的大力讚賞。
新上任的大boss在交流中,對很多戰略性的問題有了新領悟。
鬱結了許久的問題終於有了眉目。
慕容池與陳寧的眼中不約而同有了隱隱的淚光。
男兒有淚不輕彈。
無論古今,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能被主權者重用,大施拳腳,是多少讀書人的志向和野心所在。如今他們竟然一夜之間就得到了。
不僅如此,還談了一番君臣互信,這是承諾更是鞭策。
只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測。他們豪情壯志,也惴惴不安。
慕容池與陳寧離開時,已是子時末,凌晨一點,夜已深沉。
兩人遁入茫茫夜色中。
陳寧躬身謝道:“恭喜慕容兄高升。陳某謝慕容兄鼎力相助。大恩不言謝,日後必報之。”
慕容池:“陳兄客氣了。你有大才,理應爲國分憂。池不過只是引薦而已。”
陳寧:“陛下雄才大略,身居高位,卻能對我們以禮相待,真正做到了‘忘勢’二字。寧怎能不信服之,跟隨之。想必慕容兄也是如此吧?”
“是。”慕容池微微一笑,揚起下巴,那是來自百年世家的驕傲。
站在高臺之上,目送兩位臣子離開,李北辰負手而立,目光炯炯,毫無倦意。
漆黑如墨的夜空,繁星低垂。
在帝王心裡,有着一種隱秘的驕傲,他要征服人心,要以自己的智慧、格局、魅力令世人信服,令他們傾心相從,爲自己效命。
遙望星空,他似乎也在那顆北辰星邊上看到了一顆隱隱約約的小星。
都說是那顆小星乃甄氏即將降臨的孩子。
他卻覺得這顆若隱若現的小星星是月白,在孤獨寂靜的夜裡陪着他。
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還有那甜美純淨的笑容,還有那些聰慧敏銳的話語。
好好上班。
這四個字,就是她說的。
摸着那平安玉佩,想到那個心心相印的人,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
一個人如果真願意做出點大事情,那麼很多時候,就得選擇隱忍,顧全大局。
你能理解朕的,對嗎?月白。
真地很想你。
“皇上,夜已經深了,還去景仁宮嗎?”
“去。”李北辰轉身進了內殿。
寫下一張小字條:朕很想你。
他端看着薄薄絲絹上的小字,眉眼中帶着暖暖的笑意。
此時凌晨一點過,再過三個多小時又要五點準時上早朝。
然而這不過是做皇帝的日常。
李北辰已經習慣了。
領導們並不是社畜們想象的那般閒。
他們位置高,錢多得幾輩子用不完,比鹹魚們還拼得多。
李北辰派出暗衛今晚去探望月白到底病得如何了,順帶送去信件。
夜色深沉。
暗衛達喜到達慈寧宮時已經亥時一刻。雖然經過訓練,依然頗有些緊張。
畢竟這裡是王朝最有權勢的女人住的地方。
危險程度堪比老虎嘴上拔毛。
達喜摸到慈寧宮的東側殿主殿上。
他掀開瓦片往下看去,卻只能看見半透明的牀頂。窗幔把牀榻圍得嚴嚴實實。
怎麼把信送到呢?
直接扔下去的話,絲帛太輕,會隨風亂飄。萬一被宮女撿到就出問題了。
必須得把她叫醒,還不能驚擾到慈寧宮的宮女太監。
他蓋上瓦片,拿着小石子往窗戶上一扔:啪嗒——
嘿,小主,快來到窗戶邊拿信。
江月白白天被姜太醫紮了幾針,又吃了姜太醫開的安神藥,昏睡了一下午,甚至錯過了父母來慈寧宮向太后覲見。
白天睡得太多,到了這個點,反倒睡不着。
江月白一下子清醒過來,掀開窗幔,喊小宮女去看:“去看看是誰。”
小宮女腦補着聊齋樑上鬼的劇情,克服着內心的恐懼,打開門去看,發現沒有一個人影。
江月白:“你趕緊問問是哪個鬼?姓氏名誰。我們明天好燒紙。”
“你是哪家的鬼?趕緊的!”春雨鼓起勇氣,小聲問道。
達喜急了,我一個大活人,怎麼成了鬼了。
可皇上交代了,一定不能被太后發現,否則暴露了,會害了賢雅小主。
他硬生生地忍着不出聲。
屋外黑咕隆咚的,一片安靜。
“小主,沒……沒人……也沒……沒鬼……”
“哦。”江月白應了聲,若有所思地問道,“這個殿裡死過人嗎?會不會是孤魂野鬼。或者是前朝冤死的鬼魂。”
小宮女立刻瑟瑟發抖。
這宮裡哪裡有地方沒死過人的。
傳說當年太祖攻下京城的時候,殺死了宮裡所有的宮女妃嬪。
江月白心裡有點害怕,強作鎮定,告訴自己,說不定是風吹的,就又重新躺了回去。
隔了一會兒。
江月白昏昏欲睡時,又聽到“啪嗒”一聲打到屋裡的地上。
這鬼還翻了天了。
竟然跑進屋裡來了。
江月白猝然而醒,撩開牀幔,看向窗外。
窗外正好有棵大樹樹幹的影子,張牙舞爪地落在牆上,像一個弓着腰的人影。
“是誰!給我滾出來!春雨,給我掌燈!”
江月白心中從緊張害怕到無懼無畏,腦子裡閃過了許多念頭。
但表面上看來,卻是毫無異色,只是冷峻的眼神,正義凜然的呵斥。
春雨還在恍惚中找不到北:“小主,小主怎麼了?”
“有鬼!”
“在……在哪裡?”
大半夜的聽到鬼這個字,春雨的聲音哆哆嗦嗦,緊張地四處張望。
以前聽過同屋的宮女講宮裡的鬼故事,此時滿是腦補。那些樹影彷彿就是鬼魂的藏身之處。
“掌燈!”
“哦,是。”春雨哆哆嗦嗦地摸着火摺子,半天打不着。
越着急,反而越打不着。
“怎麼還沒點上?”江月白疑惑地問,“要我來嗎?”
“小主恕罪。奴婢馬上就好,馬上就好。”
春雨想到自己伺候的是袁天師口中的“貴人”,立馬有了底氣。
貴人都是被天地護佑,鬼神敬畏的。
不怕不怕。
手下的動作便穩妥起來。
燈終於點亮了。
江月白望着溫暖的燈火,心中大安,吩咐春雨:“再多點幾盞。”
她翻身起來,手裡攥着一柄髮簪,鼓起勇氣走到窗邊附近查看。
空無一人。
這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