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是江月白的生日。
皇后的時候叫“千秋節”,太后的時候叫“聖壽節”,當了太皇太后了叫“聖誕節”。
大概就是越來越隆重的意思,體現了古人的孝道。
往年都是過的,跟其他的太后過生日不同,都是后妃、命婦、公主們參加。從李承稷開始,王公朝臣、外國使節們都要來朝賀,隆重程度跟皇帝差不多。
所以之前朝臣們她會成爲武則天第二也不是憑空猜測。
她也不是沒想過。但後來想想還是算了。除了不能開後宮,找男寵,她現在的地位、權勢、影響力跟皇帝沒有什麼區別。何必跟親兒子,親孫子過不去,成爲仇人呢。
她要的又不是個人的野心。她要的是國家的繁榮昌盛,家族的興旺發達。讓家族和國家融合起來,享受到發展的紅利。讓弟弟佔領坡國,自立爲國王,然後被大明朝加封承認,控制馬六甲海峽,就是這麼個目的。
那個地方真是個好地方,連接中西海上貿易的咽喉之處,而且可以以此爲基地,通過政治和經濟影響力輻射整個東南亞,甚至亞細亞地區。
真正地把東南亞變成大明王朝的後院,農產品、礦產的生產基地。
隨着麥哲倫、哥倫布的探險,全球的大航海時代即將到來,西班牙葡萄牙乃至英國到時候會帶着槍炮打過來。
爲了主動應對,江月白已經安排弟弟、鎮守琉球的四王爺、鎮守安南的十王爺提前佈局軍事實力,提前跟藩屬國上層搞好關係,系統性地建好海外軍事基地。
稱帝有什麼好呢?
會引起國內動盪,朝臣們離心離德,兒子孫子產生隔閡。防外人也就罷了,防跟自己血脈相連最親近之人,實在是防不勝防。有這功夫還不如把蛋糕做大做強,讓國家興旺發達。
不僅如此,還會引起對自己家族的清算。自己總有死的那天。孫子總有上位的那天。孫子或許不會掘老祖宗的墳墓,把她從墳墓裡拖出來鞭屍。但對她的家族進行打壓清算卻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就像歷史上的宣太后,晚年就挺淒涼,失去大權,兒子不和,弟弟被貶出國度。
她出身商人家庭,家族又不是千年世家,打不死的小強。被毀了一脈,還有另一脈在朝中有人。想要摧毀像江家這樣沒有任何政治根基的家族實在太容易。
從最底層用命奮鬥到現在的位置,她珍惜如今得到的一切,對命運和權力有一種天然的敬畏。稱帝固然能滿足個人的野心,但實際上沒有多少好處。何況本身大權在握,想做什麼事情,只要去推就會做成。
因爲今年是做整生日又是五十大壽,所以過得格外隆重些。
皇帝廣發詔諭,讓皇子公主、皇孫皇孫女們沒有特別情況,能回來的全都回來,都給“老祖宗”祝壽。每一脈至少要派一人來朝賀。
然後還真是能回的都回了。沒回的也讓兒子女兒來了。
就連朝鮮國和東瀛國都派專人送她們的皇后回國給母親慶祝生日。十二公主在元皇后去世後,在江月白和琉球王的施壓下,立了十二公主爲繼後。因爲元皇后沒有兒子只有女兒,所以十二公主的嫡長子被立爲太子。
“恭賀母后千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恭祝皇祖母千秋!”
這一天,她見到了她的第一個重孫,九個月大的男孩,虎頭虎腦的煞是可愛,啊啊啊地跟江月白聊着“嬰語”,一點都不認生。
江月白作爲一個現代人,真是沒法想象還能見到重孫這種事。太離譜了。
謝貴妃女兒四長公主的長孫。四長公主嫁給了農部尚書平民出身的趙宇航,留在了京城。她生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兩個男孩一個十六歲,一個九歲。一個女孩十三歲。
主要是趙宇航他一年到頭都在外面,根本沒機會生孩子。他在全國各地帶着下面的人鑽研農業技術和農業政策。他如今是百分百含金量的農業專家,也是超級育種專家,培養出來的人才遍天下。
朝中高官基本都有小妾,趙宇航沒有,他明確跟江月白提出來,他不想娶妾,常年在外面跑,不能耽誤人家。其實就是不想娶,跟在不在外面沒關係。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高攀走了龍頭大運,才能娶到謝家女子,娶到大功臣謝夫人的孫女。在世人眼裡,其實大家都明白當初的事情是怎麼回事。謝家是武將名門,世代忠臣良將。無論當初謝老將軍爲何抗旨不尊內情如何,不影響老百姓和朝臣們對謝家的崇敬。趙宇航也是如此。
他又愧疚於自己常年顧不上家裡,全都是妻子一個人拉扯孩子,對妻子虧欠太多。
所以對四長公主特別愛護,千依百順。回來的時候什麼都不讓四公主做,都是他來伺候長公主,洗衣做飯帶孩子暖牀捶背一條龍服務。哪能娶小妾啊。老婆都疼不過來。
所以四長公主明明都做祖母了,看起來還很年輕,說話時眉眼裡都含着笑意,想來婚姻特別的幸福。言行舉止間的那份公主氣質的驕傲和自信,想來是從謝老夫人那兒祖傳的,也是趙宇航呵護出來的。
謝貴妃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女兒會過得這麼幸福吧。
華太淑妃說,“可見命也太不公平了點吧。”謝貴妃做了那麼多惡事,女兒還能這麼好命。
江月白笑了笑,沒有說話。或許謝家積的最大的功德就是一心爲了這個國家出生入死啊。挽救多少百姓免於生靈塗炭,這可是天大的功德。怎麼會因爲謝貴妃的一點惡,就被抹殺了呢。
實際上,謝家子弟實在優秀,而且能看出來他們的忠心。或許不是忠於皇家,而是忠於這個國家,這片土地。當初把他們發配到偏遠之地,結果他們處之泰然,沒有就此擺爛或者想着報復,而是體恤百姓,兢兢業業地把當地發展得很好。
江月白把謝以忠提拔到了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參政,從三品;謝以孝再次提拔到了中央來,在戶部做員外郎。都屬於大明王朝的高級官員。
謝貴妃真不是個東西。
可她的姑姑,她的祖母、她的父兄爲國家拋頭顱灑熱血。
個人恩怨歸個人恩怨,國家大事還是國家大事。一碼歸一碼。
這次壽辰上,江月白見到了今年科舉錄取的狀元郎商輅,浙江淳安人,見着特別喜歡,問了外孫女薩日娜的意見後,就做主把她許給了狀元郎。
*
中秋節那天,江月白跟洋太嬪一起陪生病的吃着月餅賞月。
天氣晴朗,沒有一朵雲彩,月亮就像李北辰走的那晚一樣清澈清涼。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對江月白喝洋太嬪說,“咱們進宮有快三十年了呢。皇上走了也有二十年了。那天皇上帶着我們賞月,竟然睡着就走了。真是又快又慢啊。”
是啊,三十年,人生有幾個三十年啊。
她跟九如也不過是一起賞過五個中秋節的月亮。因爲有一年中秋下雨,沒有月亮可看。
三個人說着話兒,喝着桂花酒,說起這些年的往事,說着萬壽節上的孩子們的事兒,都有點惆悵。
華太淑妃望着江月白忽而就哭了,“認識你們我真高興。太后娘娘,幸虧您那會兒拉了我一把。我纔沒有走糊塗路。你們以後可別忘了我啊。唉。我沒有兒子。等我走了。以後逢年過節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給我燒紙。她們說沒有兒子給燒紙的人很可憐的。”
“別怕。有我呢。”江月白笑着安慰她。
華太淑妃似乎很擔心她會忘記,也很在意身後事,“到時候可別忘了啊。聽說在那邊沒錢花,會很慘的。”
“不會忘的。我讓我家老九給我燒的時候,給你也燒一份。”
洋太嬪攤了攤手,“人死了就死了。什麼都沒有了。”
“打住打住。”江月白連忙打斷了洋太嬪的話,“誰也沒有死過。誰也不知道死了之後是什麼樣子。真死了的,又沒法回來告訴。所以留點念想好。萬一有呢。對吧。”
華太淑妃感覺有被安慰到,勾脣笑了。
過了許久,她很輕很輕地說道,“我走了,你們別忘了我啊。”
“你可不能走啊。我們說好了等你病好了,要一起去頤和園看看的。我們要冬天看一次,春天看一次,夏天看一次.”江月白拉着華太淑妃的手,“你要打起精神,不要悲觀。你要是走了。我怎麼辦呢。對吧?我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北邊的好山好水,總覺得浪費。皇帝后妃皇子們平日裡除了皇宮,都沒有地方可去轉一轉,透透氣。
想到後世的頤和園。江月白從五年前就開始修了。大概明年年春的時候就建好了。
圓明園的圖紙還是江月白從網上下下來,一點一點描述給婉太婉儀聽,她憑想象畫出來的。竟然跟實際看到的頤和園很接近,甚至更精美。因爲嫿太婉儀的畫筆表現能力太強了。凡事能想得出來的,她都能給畫出來。
就因爲江月白說,如果華太淑妃死了,她也活不下去,這句話,華太淑妃竟然又慢慢地活過來,慢慢調理溫補着,逐漸恢復了生氣。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死亡並不是因爲得了絕症,而是生無可戀,對世界沒有了期待。
嘉順十一年下江南時還是五個人,嘉順十二年春天去逛頤和園時已經只剩兩個人。
洋太嬪大概是心梗,說着說着突然就捂着胸口,臉色蒼白倒在了地上。不過一個時辰就過去了。什麼遺言都沒有留下。
在清理遺物時,洋太嬪的屋子裡滿是文房四寶,牆上掛滿了名家字畫。那都是江月白送她的。
洋太嬪癡迷於寫書法,是個書法愛好者。江月白送她生日禮物自然就是送名家字畫。反正庫房裡有的是,都是歷代書法大家的真跡,皇宮裡到處都掛着,也沒人寶貝。
洋太嬪自己創造了一種字體。橫超細,豎超胖,很有個人風格。最開始還沒穩定時,感覺很難看。在嫿太婉儀的幫助下,她多次修改,就形成了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生動有意趣。
江月白把字畫都收了起來,自己留了一副“難得糊塗”,剩下的用精美的紫檀木匣子收了起來,召小十三進宮把他母妃的畫送給他留作紀念。
李弘遠這個時候纔想起來這個禮部上班精通多門外語的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