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皇家商行的慘案轟動了整個揚州,只要是揚州人就沒有不知道的,尤其是作爲消息靈通的官場中人更是全都明白這件事肯定就是那幾家鹽商所爲。
只是知道歸知道,但你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是人家乾的,況且這些鹽商在揚州盤踞上百年,關係早已根深蒂固,揚州哪個各個衙門沒有他們的人?是以這原本應該是轟動全城的事情很快就歸於平靜,雖然各個衙門全都在衙門口張貼了懸賞燒燬皇家商行且殺害無辜夥計歹人的公告,但事實上並沒有任何衙役或是官員願意追究這件事。
事情就是這麼詭異,雖然這種事在任何朝代都稱得上是大事,但在各個衙門心照不宣的默契下竟然很快就平息下來,偶爾也有某個官吏想要過問的立刻就會被身邊的同僚“好心”的勸了幾句,隨後這位官吏很快也跟其他人一樣閉了嘴。
原本揚州府的官員們也擔心皇家商行背後的楊峰會大發雷霆,畢竟如今楊峰在京城也是風頭正健,尤其是奉天殿上硬生生的折斷了兩位御史的手指,氣得高攀龍大病一場後,所有人都將楊峰列爲一個如無必要不可招惹的人物之一,現在這些鹽商此舉已經是公然打楊峰的臉了,依這貨表現出來的性格又豈肯善罷甘休。
不過揚州的官員們也有他們的顧慮,這件事他們並沒有參與進去,充其量只是失察而已,楊峰難不成還能因爲幾個夥計的死亡和損失一點貨物遷怒整個揚州官場不成。而反觀要是他們硬是要追查這件事,那可就是得罪了揚州的這些鹽商和他們所代表的這羣富紳階層了,這對於他們的仕途可是很不利的,更何況這些年他們哪個沒收到過這些鹽商的孝敬,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些官員們很快便做出了他們自認爲正確的選擇。
大堂裡的氣氛陷入了一種詭異般的平靜,楊峰威嚴的目光淡淡的掃了衆人一眼,最後轉到了知府高巖年的身上淡淡的說道:“高大人身爲揚州知府,難道不想跟本伯說點什麼嗎?”
官場中人都是最優秀的演員,聽到楊峰發問,高巖年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副沉重的神情,轉頭對坐在他下手的一名中年官員道:“季大人,你身爲揚州通判,這件案子還是你來向伯爺來稟報吧。”
坐在高巖年下手的那名中年官員臉上的神情頓時就是一僵,心中暗自罵娘,怎麼推來推去竟然把這件事推到老子頭上來了。不過他身爲揚州通判,掌管着糧運、家田、水利和訴訟等事項,這個鍋他不背還不行。
季通判輕嘆了一聲後對楊峰拱手道:“好叫伯爺得知,這件事發生後下官立刻派出了衙役和仵作前往發生慘案的鹽鋪,經過仵作檢驗之後確定幾名夥計是被大火活活燒死,僅有牛掌櫃一人躲在水缸裡倖免於難。本官也曾詢問過牛掌櫃,但是牛掌櫃也僅僅是聽到了幾名縱火賊子的竊竊私語聲,根本無法判斷他們的身份,所以下官即便想發出海捕公文也不知從何發起,下官實在無能,請伯爺治罪!”
楊峰聞言冷笑了起來:“這麼說,這件事你們揚州官府就連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囉?”
看到楊峰發怒,大堂裡的官員們彷彿演練好似地,全都齊齊對着他拜了下來齊聲道:“下官無能,請伯爺治罪!”
看着數十名朝自己拜下的官員,楊峰突然理解了歷代皇帝心中的那種無奈了,那種你明白麪前所有的官員都在糊弄你,但你卻拿他們沒辦法的心情能讓人抓狂,可你偏偏還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因爲你還要依靠這些人去爲你治理國家。
這也是爲什麼萬曆、嘉靖皇帝能夠連續數十年不上朝的原因了,況且楊峰還不是皇帝呢。楊峰充其量只是一名伯爺,雖然身份尊貴,但拋開這個身份他也只是一名總兵和總督,在江寧衛和京營他固然是說一不二殺伐決斷,但在揚州他就是一個客人,他沒有權利處置哪怕任何一名平頭百姓。
看到楊峰的呼吸開始加劇,隨後閉上眼睛無奈的模樣,不少官員心裡都在暗自得意。你楊峰不是牛嗎?不是能把高攀龍大人氣得大病一場嗎?到了揚州你這個總兵官和總督就是個屁,沒有我們的幫助你在這裡什麼都幹不了!
慢慢的楊峰重新睜開了眼睛,原本憤怒的表情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點了點頭:“本伯知道了,既然諸位大人都查不出什麼,那這件事就不用勞煩諸位大人了,就不打攪諸位大人的寶貴時間了,本伯告辭!”
說完,楊峰站了起來大步朝着門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門口。
看着楊峰消失的身影,很多官員臉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的笑容。傳言都說這位江寧伯如何如何的厲害,在遼東殺得韃子人頭滾滾,那又如何?到了揚州這個地界上,你就是條龍也得給咱們盤着,是頭老虎也得趴着,沒有我們點頭,你就連一個平頭百姓也動不了。
衆人當中只有高巖年沒有笑,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憂色。他轉過了頭對身邊一名身穿武將官服的官員淡淡的說道:“嶽大人,你是揚州守備。江寧伯遠道而來一路鞍馬勞頓,咱們作爲地主無論如何不能失禮了,你趕緊讓人去將伯爺和他的人馬安頓好,再派人給伯爺送去請柬,就說晚上本官在清風樓設宴請伯爺一敘!”
“知府大人請放心,下官明白!”揚州守備嶽耀祖趕緊點頭答應下來。
“高大人,不過是一個空心伯爺而已,用得着這麼緊張麼?”一個聲音在人羣裡響起。
高巖年一聽,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扭頭道:“是誰?給本官站出來!”
大堂裡變得寂靜無聲,剛纔出聲的人也不敢再吭聲了。
高巖年厲聲道:“本官希望你們記住,不管你們心裡是怎麼想的,但他身爲我大明的伯爺,就應該受到應有的尊重。本官不希望以後再聽到類似的話語,否則就休怪本官不念同僚之誼了,聽名錶了嗎?”
“明白了!”人羣裡傳了一聲低低的回答。
“好了……本官也不想再說什麼了。不過大家要記住,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出去,大家都散了吧!”高巖年擺了擺手,示意衆人走人。
只是話是這麼說,但高巖年也知道就憑這些同僚的尿性指望他們保密,就如同指望揚州那些青樓楚館裡的婊子全都是處I女難麼荒謬。果不其然,僅僅不到一個時辰,今天發生在知府衙門裡的一切就被人原原本本的傳到了正焦急等待消息的各家鹽商的耳中。
“我就說嘛。那個楊峰不過就是一粗鄙的武夫,充其量也就仗着陛下的寵信在京城和南京這塊地界上橫行一下,現在來到了咱們揚州,他不就慫了嗎?”
“哈哈哈……老衛說得有道理,我就說嘛。這個楊峰只是一介武夫,他管不到咱們的頭上來,只要咱們揚州的官府不理他,他一個空頭的伯爺又能把咱們怎麼樣?”呂掌櫃也大笑了起來,滿臉的肥肉不住的亂顫。
衛文寶面帶冷笑:“那日咱們只燒了一家鹽鋪實在是太便宜他了,照我說就應該將他們在揚州的八家鹽鋪全部燒掉纔是,這樣他纔會知道咱們的厲害。”
“衛掌櫃真是豪氣,就應該如此!”聽了衛文寶的豪言壯語,衆人紛紛出言稱讚起來。
“夠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衆人中間響起,原來是何老爺子說話了。
只見何老爺子冷聲道:“你們想幹什麼?還想把人家的鹽鋪全燒了?咱們是生意人,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成天喊打喊殺的算怎麼回事?燒了一家商鋪那是爲了給對方一個顏色,讓他知道自己已經越界了,現在既然已經給了他一個教訓那就夠了,要知道那個楊峰可是陛下欽封的伯爵,不是鄉下的泥腿子,他固然在揚州沒有根基,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陛下的寵臣,跟他關係弄得太僵也不好,畢竟老話說得好,多個朋友多條路嘛。等到他知道了咱們的厲害之後,說不定今後跟他還有合作的機會呢。”
衆人一聽後細細一想,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薑還是老的辣啊,這個何家的老爺子燒了人家的鹽鋪不說,接下來還想在人家的生意上插一手,他的膽子也太大了吧,那位江寧伯也不是吃素的,他就不怕跟江寧伯撕破臉嗎?
看到衆人臉上驚駭之色,何老爺子臉上不動聲色,端起茶杯慢慢的品嚐他的參茶。
過了一會突然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高……實在是高……何老爺子,我總算明白了!”
衛文寶突然一拍大腿高聲喊了一聲,“何老爺子,人家都是先禮後兵,您這是先給人家一巴掌,然後再給個甜棗,最後再把他拉到咱們這條船上來。聽說那個楊峰原本是海外商賈出身,有一個船隊專門往返於大明與歐巴羅,這條航海路線現在只有楊峰才知道,若是咱們能拉攏到他的話,咱們可就多了一條發財的路子,您這招實在是太高了!”
“哇……竟然是這樣!”聽了這話,衆人看向老爺子的目光又不同了。
而何老爺子只是微微一笑並不言語,衆人又坐了一會這才告辭離開,客廳裡只剩下何老爺子和他的大兒子,如今的何家家主何友生。
只見何友生低聲對何老爺子說:“父親,您真的想跟那個楊峰合作嗎?若是被他知道那件事是咱們動的手,孩兒擔心他會翻臉啊。”
“翻臉?”何老爺子冷笑道:“他拿什麼翻臉,動手的侯老六他們已經被咱們送到了山東避風頭。我已經告訴他們一年之內不許回來,只要沒有抓到人,楊峰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把咱們怎樣。咱們何家在揚州經營了上百年的人脈難道都是擺設不成,這才爲父之所以花了那麼打的代價把這個楊峰引來揚州,爲的就是他手中那條航海路線,只要能從他的手中弄到大明前往歐巴羅的航海圖,咱們何家就是再過一百年也不怕衰落,那纔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大寶藏!”
“原來如此!”
何友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父親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楊峰手中那條往返於歐巴羅的航海圖啊,怪不得自家這位向來善於明哲保身的父親竟然會主動出手,感情他是想把楊峰釣來揚州啊!
想到這裡,何友生看向父親的目光中充滿了敬佩之情,深深朝他拜了下去:“父親真是深謀遠慮,孩兒實在是自愧不如。”
“哈哈哈……”何老爺子得意的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笑聲在不大的客廳裡顯得格外的陰森……
楊峰到底是伯爺,揚州的官府暗地裡再怎麼針對他,但名面上對他卻不能有半點不恭敬,楊峰一衆所部很快就被安頓到了揚州城外的一片空地空地上安營紮寨,高巖年讓揚州守備嶽耀祖送了一百頭肥豬以及一百石糧食送到軍營裡,然後嶽耀祖又親手將請柬送到了楊峰的手上。
對於送來的肥豬和糧食楊峰毫不客氣的手下,但對於高巖年的請柬他卻給推掉了,並讓嶽耀祖轉告高巖年,改天他回請他們。
當天晚上,皇家商行在揚州的幾名掌櫃秘密來到了楊峰在城外的軍營裡,就在這天晚上,楊峰見到了死裡逃生的牛掌櫃。
牛掌櫃跪在楊峰面前,年近五旬的他哭得泣不成聲。
“伯爺,小人對不住您,您交給小人的鋪子被人給燒了,就連夥計也被燒死了三個,小人對不住您啊!”
楊峰親手將他攙扶了起來安慰道:“一間鹽鋪子而已,燒了也就燒了,有什麼好哭的!況且這件事是本伯的疏忽,讓你受累了!”
牛掌櫃死活不肯起來,看着楊峰哀求道:“伯爺,小馬、二寶他們死得太冤枉了,您要爲他們做主啊!”
楊峰點點頭:“這個仇咱們自然要報,現在你先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跟我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