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合門。
主峰山頂。
庭院外。
朱雀不知去向。
孫一合負手站於樹下。
其老神在在,目光注視着殷紅色的圍牆,不知在思考什麼。
踏。
身後傳來輕響。
黎武極的外甥,黎勝。
“孫老。”
“你是否也察覺些許不對勁。”
其微微伏身,面色凝重。
從離開庭院後,他的目光便沒有從庭院的大門離開過。
一分鐘前。
黎勝便察覺到,庭院內似乎散發着一種壓抑的氛圍。
即使他並未身處其中,依舊能夠感受得到。
黎勝心繫自己舅舅的安危。
見孫一合面色不對,他以爲其同樣發現異常。
“要不.”
黎勝正準備提議進庭院內查看情況。
但見這時。
“啊?”
孫一合如夢初醒,雙目回神。
“啥玩意?”
“我是在想,這圍牆好像有點掉漆了。”
“這兩天還是找人補一下比較好。”
“.”
黎勝無語。
但他心知,沒有孫一合的同意,自己就算想要強闖也絕對不可能成功。
“行了行了。”
“放心吧。”
“你舅舅不會出什麼事情的。”
“你真當他這武術協會會長白當的?”
見黎勝焦急地在身後來回踱步。
孫一合掏了掏耳朵,只能開口解釋。
“可是.”
黎勝焦急出聲。
他自幼喪母,便被黎武極收養,跟在其身邊練武。
黎武極自稱是他舅舅,他便稱其舅舅。
但在黎勝心中,
黎武極對於他來說,乃是父親般的存在。
從五年前開始。
黎勝眼看着對方從威壓一世的武術協會會長,變成今日這般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便在心中暗暗發誓,要保護好黎武極。
“打住。”
孫一合擡手阻攔。
“真到必要時候,我會出手的。”
老人說着。
緩緩閉上眼睛。
一聽這話。
黎勝緊繃的心臟才微微放鬆。
但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庭院大門。
陳昇
黎勝目光一凝。
他從見到對方第一眼起,便從陳昇身上,看到一種很熟悉的東西。
對於生命的漠視。
這種感覺,黎勝只從那些殺人無數的通緝犯身上看到過。
但他見過的所有通緝犯加起來。
都沒有陳昇一個人給予他的威脅感這麼強烈。
黎勝心中,暗暗下決心。
不論黎武極與陳昇的交談情況如何。
他都提醒黎武極小心這個人。
——
庭院內。
唰唰——
清晨的微風吹動枝葉。
“.”
肅殺的氛圍在周邊逸散着。
黎武極面色不變,靜靜地坐在輪椅上。
從他親口承認,自己就是尊老之後。
陳昇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黎武極能夠清楚地感知到,對方的目光不時掃過自己。
那其中,夾雜着若有若無的殺意。
雖未顯現。
但確實存在。
“我知你心中所想。”
“但殺了我,並不能帶着尊老一起死。”
黎武極面色淡然,並沒有因此而慌張。
面對黎武極的解釋。
陳昇不置可否。
畢竟。
這種東西,黎武極又沒能拿出確切的證據,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不試一試,誰知道呢。
尊老以及項力的存在,猶如懸浮於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劈落。
陳昇早就煩透了這種感覺。
空氣逸散的寒意,頗有愈發濃重之勢。
“殺了我,老孫可是會發飆的。”
黎武極輕聲提醒道。
“我知道。”
“不然你以爲我傻坐在這裡幹嘛。”
殺掉黎武極,不一定能解決尊老。
但一定會引來整個武術協會的仇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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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昇只是想看看黎武極的反應,並沒有真準備動手。
至少,
他就算要動手,也不會選擇在這裡。
“不過,我尚有兩件事不明。”
周遭空氣中,殺意頓消。
彷彿從不曾存在過。
陳昇面色淡然,緩聲開口。
“請說。”
黎武極沒有介意陳昇的“冒犯”
他面露微笑,擡手示意。
“第一。”
“所以,現在的尊老算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擁有你的一部分意識?”
“還是說,他已經被天人意識所侵佔?”
“如果是後者,爲何他還會幫助武術協會做事?”
“如果是前者,你爲何想要解決他,這一切跟項力又有什麼關係?”
面對陳昇的問題。
黎武極並沒有第一時間問答。
他微微低頭,似在沉思。
沉默片刻,方纔緩緩開口。
“真要說起來,情況比較複雜。”
“既是前者,亦是後者。”
“當時的我,自恃靈魂強橫。”
“認爲就算髮生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我也能第一時間切斷聯繫,免除影響。”
“畢竟,當時漲潮期未至,氣的濃度根本不足以支撐天人甦醒。”
“起初,我剛將靈魂意識與天人軀體進行連接時,確實從對方身軀中獲得了強大的力量。”
“我能感覺得到,自己逐漸掌握了心之力的權柄。”
“我的靈魂,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斷變強着。”
“很快,我便做到了我夢寐以求的事情。”
“那就是以靈魂的力量,影響外界的事物,而不僅僅只是我的肉身。”
“但我沒有想到的是。”
“代價,其實早在我逐漸掌控力量的過程便已經降臨。”
“發生了什麼?”
陳昇追問道。
“當時,我僅僅只是修成了兩極分神功理論上的第一層,令靈魂與肉身的連接變得鬆散而不再緊密。”
“但我的靈魂在連接肉身的時候,並不能完全隔絕肉身的影響。”
“這一點,我在試圖連接天人肉體的時候,便已經設想過。”
“我提前爲自己準備好了數道保護措施。”
“一旦出現什麼意外,例如我的意識被天人侵佔這一類的事情發生,便可以主動掐斷遺器,斷開連接。”
“我也知道,即便再怎麼小心,危險始終是存在的。”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便是我當時的想法。”
“但是,我光預想了天人意識的入侵。”
“而忽略了肉身對於靈魂潛移默化的影響。”
黎武極並沒有繼續往下說。
看着面帶疑惑的陳昇,他轉而拋出一個問題。
“你體驗過一種狀態嗎?”
“在某一個時刻,你突然感覺自己的大腦無比清醒,理智。”
“原本困擾着你的各種情緒,盡數消失不見。”
“你彷彿不再是各種情緒的綜合體,而是一塊擁有着精密結構的完美機械。”
“你能夠在那個狀態下,做出最爲正確理智的判斷。”
聽黎武極這麼一說。
陳昇當即點頭。
他也曾進入過這種很神奇的狀態。
在那種狀態下,不論是學習還是工作,效率皆是成倍提升。
“這跟你要說的,又有什麼關係。”
他疑惑問道。
“這種狀態,便是由靈魂主導意識時的狀態。”
“所謂七情六慾,不過是我們大腦分泌的物質產物。”
“對於當初的我來說,其更像是枷鎖。”
“在靈魂與肉身緊密相連的時候,我們便很難不受其影響。”
“身爲普通人類,只有在特定的時刻,才能偶爾進入這一狀態。”
“但修成兩極分神法的我,可以主動進入這一狀態。”
“通常情況下,我會給靈魂意識留下念頭,任由其以最爲理智、效率最高的方式去解決。”
聽到這裡。
即便沒有聽黎武極後續的述說。
陳昇面露恍然。
他大致猜得出,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以。”
“你給你的靈魂意識留下念頭,令其思考如何解決天人危機,凝聚人類力量。”
“你的靈魂意識,覺得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準備主動出擊,將天人提前扼殺於萌芽之中?”
“並且,認爲普通人以及弱者的力量,在天人面前根本沒有反抗之力,於是便開始收攏,控制那些有天才武者?”
陳昇之所以有此發言。
乃是因爲,在先前於力宗以及尊老的接觸當中,他便已經觀察到一些苗頭。
力宗看不上弱者,只注重有天賦的武者。
尊老就更不用說,看到陳昇便準備將其控制起來爲人類效力。
“你說對了一半。”
黎武極緩聲開口。
“我的靈魂意識,在思考着我留下的念頭時,逐漸受到天人漠視生命的意識影響,並逐漸發展成自我獨立的意識。”
“也是有一天,我想要回歸靈魂意識時被直接彈開,才發現這一點。”
“我的靈魂意識,認爲我對於人類的怯懦情感,會阻礙到對抗天人的道路。”
“我嘗試着和新的“他”進行交流。”
“他認爲,與其坐等天人復甦,不如主動出擊,主動剝奪天人的力量。”
“另一方面,則大力培養有天賦的武者。”
“那一次的交談還算相安無事。”
“雖然對於自己再也無法進入靈魂意識狀態,我感到心有慼慼。”
“但至少,對方和我走在同樣的一條道路上。”
“就好像這個世界上突然多出一個和你同源相生,親密無間的人一樣。”
“你們有着共同的理念,共同的目標,大家完全可以協力合作。”
“但後來,他的思想變得越來越激進。”
“天人的數量雖然遠遠沒有人類這麼多,但也絕對算不上少。”
“即便尊老日以繼夜的奪取權柄,但速度實在太慢。”
“於是乎,他開始思考另一條道路。”
“利用科技,以及普通人的力量。”
說到這裡,黎武極再次停頓。
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從病號服下掏出一樣事物放到陳昇面前。
“這是?”
陳生目光一凝。
棋盤上所擺放的,正是一管玻璃試劑。
而這世界的模樣,他再熟悉不過。
“這便是尊老以及項力二人一同研究出的產物。”
“其內蘊含着高等級武者的血液,可以讓任何喝下他的人在短時間內實力暴漲。”
“提供血液的武者越強,這管試劑的效力便越強。”
“可以說是集權柄,武學,科技於一體的產物。”
“我想你應該見過。”
陳昇點點頭。
在與尊老第一次戰鬥時,如果不是靠着試劑,恐怕他一個照面便會被尊老瞬間秒殺。
甚至於他當時能夠殺死尊老,藥劑也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否則光靠10%的雷之權柄,恐怕也只能跟尊老打個五五開而無法碾壓對方。
陳昇剛想到這裡。
他面上突然閃過一絲悚然。
“難道.”
“不錯。”
“尊老正是是打算靠着這些試劑強行提拔武者乃至於普通人的力量,用來爲對抗天人做準備。”
“尊老以及項力,他們準備大批量製造出這種試劑。”
“當天人出現,而我們現存的武者力量不足以對抗的時候。”
“他們便打算利用這些試劑強行提升一些武者以及普通人的實力,打造出一個強大的軍隊。”
“但是這種試劑,即便是一些本身實力足夠強的武者喝下,雖然能夠短暫獲得強大的力量,但身體也會陷入長時間的虛弱期,乃至於留下永久的後遺症。”
“而對於一些實力不夠乃至於普通人來說,這是力量也是毒藥。”
“他們一旦喝下,或許能在短時間內獲得力量,但藥效一過,便會因爲渾身器官衰竭而死亡。”
說到這裡,黎武極看着陳昇。
“你覺得整個華國上下,能夠承受得了這種試劑,並且不會有嚴重後遺症的武者能有多少?”
“並且,這種試劑的藥效,取決於其中蘊含的強者血液。”
“你覺得,目前諸如項力那個等級的強者,有幾個?”
“其中又有多少人,願意奉獻出自己寶貴的精血。”
“我可以告訴你。”
“血液強度足夠製造這種試劑的武者,不會超過二十個。”
“能夠完美承受試劑強化的武者,不會超過一百個。”
“在尊老的計算中,光靠這些武者的力量,能夠擊敗天人的概率還不夠高。”
“於是,他準備利用更多人的力量,來提高這個概率。”
“於是尊老開始以我的名義,探尋包括項力在內,諸多協會委員的口風。”
“在確定有委員與自己想法一致後,便拋出自己的真實身份招攬對方。”
“時至今日,包括小半武術協會委員,大半的武安局高層已經歸附尊老一方。”
“而伴隨着氣的含量到達頂峰,天人甦醒將至。”
“尊老已經逐漸失去耐心,他打算直接控制住華國目前的頂尖武者,利用他們大批量的製造試劑。”
“等待天人甦醒時,再利用普通人喝下試劑所爆發出來的力量,消耗天人的力量,再以高等級武者配合,一錘定音。”
“他們的計劃,原本只是在暗中進行。”
“是朱雀潛伏於聖教,才得知這一消息”
“等等!”
黎武極說到這裡。
陳昇突然出言打斷。
他一臉錯愕。
“尊老和項力,二人都是武術協會的人。”
“爲何這個消息,是朱雀潛伏聖教得知的?”
“你別告訴我”
陳昇話還沒說完。
便見黎武極緩緩點頭。
“聖教。”
“是我創立的。”
“聖教教主,是我曾經的身軀,如今被尊老奪取使用權。”
“.”
一時之間。
陳昇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搞了半天。
華國上下這麼一堆破事。
都是黎武極一個人搞出來的?
虧得其年輕時候還自詡天命之子。
這不純純天煞孤星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但是,我起初創立聖教,只是爲了收容那一些爲非作歹的武者。”
“罪惡,是抓不完也杜絕不了的。”
“總有人會爲了利益鋌而走險,更何況是武者。”
“更何況,武術協會創立之處,科技並不如現在這般發達,我們抓捕這些人的效率極爲低下。”
“於是我便想到,不如主動爲這些創造一處容身之處。”
“把能抓的,全抓了。”
“抓不到,給他們留一條所謂的後路,實際上他們還是在我手中。”
“而聖教之中,那些不願意安分守己的,我便會安排一些任務讓他們去送死。”
“而一些過錯並不算大,或是願意安分守己的,則利用他們,做一些武術協會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情。”
“只是.當尊老這個獨立意識出現後。”
“其擁有我靈魂力量的同時,也奪走了我原本軀體。”
“如今的我,除開朱雀以外,已經徹底失去對於聖教的控制權。”
說到這裡。
坐在陳昇的黎武極攤了攤手。
他的笑容當中,帶着自嘲。
“現在你面前,只是一具空有記憶,隨時隨地都要承受肉體排斥反應的腐朽軀殼。”
“.”
陳昇默然不語。
他只能感嘆。
黎武極當真是好算計。
按照其原本的打算,恐怕能將華國明面以及暗面的力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可惜。
出了尊老這個意外。
黎武極所做的一切,便爲他人作了嫁衣。
“對了,你先前還有第二個問題,是什麼?”
二人沉默一會。
黎武極突然想起陳昇先前所言。
“那麼。”
“你找上我的目的,是什麼?”
黎武極所說的一切,陳昇並沒有盡信。
畢竟,
對方空口白話,完全可以捏造事實。
“我希望你,能幫我削弱聖教的力量。”
“我?”
陳昇指着自己,一臉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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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把你原來的肉身幹掉,成爲聖教教主?”
他有足夠的自知之明。
雖然他現今的實力,算得上強大。
對付一個朱雀,也只不過能壓制對方,根本無法殺死。
更不用說上面的聖教教主。
陳昇用腳想都知道,其必然要比朱雀強大得多。
不然光靠朱雀就能拿下對方,還要自己幹嘛。
“非也。”
“我的肉身,在尊老的控制下,如今強到什麼地步,就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讓你去對付他,等於讓你送死。”
“那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想讓你成爲.新一任的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