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負衆望,妖國之主,已願結盟。”
大殿內,當齊平手捧薄絹,擲地有聲砸出這句話來,整個大殿先是一靜。
旋即,喧譁聲四起。
結盟!
這件事自年初時擱置至今,在連番政變,帝國飄搖之際,早已無人期盼盟約照舊。
畢竟,在外人看來,妖國此刻要麼大舉南下,要麼待價而沽,斷然沒有結盟的可能。
當然,也不是沒有意圖,闢如三月前那次,但當時都被回絕了。
如今帝國統一,更沒有割地求盟的必要。
所以,百官當即意識到,這份盟約應是大體“平等”的。
果然,接下來,齊平大略唸了下盟約中的幾項關鍵條款。
雖比不上“舊日盟約”,但……結盟的代價,的確出人預料地“小”。
涼國給出開放更多商道,貿易減收關稅的條件,而妖國則承諾限期內不發動戰爭。
天道契約,可爲見證。
雖尚未正式簽署,但其上白尊神識印章,清晰可見。
“譁。”
整個大殿難掩喧聲,何尚書愕然,難以置信地望向齊平,心頭只有一個念頭:
他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結盟一事,這半年來景帝始終在推動,卻遲遲毫無進展,可如今,齊平卻做到了。
“武康伯,此……此事爲真?!”一名官員激動詢問。
齊平笑道:“此事殿下,幾位重臣皆知,豈會有假。”
諸卿望去,果然看到龍椅上太子面露微笑:
“結盟一事,全賴武康伯推動,本宮已與白尊確認。”
金口玉言。
登時,大殿上本來壓抑緊繃的氣氛驟然鬆緩,諸卿大喜,齊平前日與白尊密談後,私下與太子及幾名重臣商議。
秘而不宣,故而,便是“北涼系”官員,也大多不知,此刻聞言,皆大喜過望。
上一個與妖國結盟的還是太祖皇帝,這次,輪到了女太子。
此等功績,足以青史留名,登時,宗室勳貴們臉色僵硬,不知該喜,該憂。
齊平看向晉王,淡淡道:
“我想問晉王,此等功績,是否足夠?或者說,宗室子弟中,有哪一個可達成此事?”
“……”晉王語塞,答不上來。
齊平微笑,朗聲道:
“妖國盟約簽訂,北境防線壓力驟減,我已打探過,景隆遇刺前,朝廷便頭疼西疆大軍羣龍無首,無強力統帥,待太子登基,威武大公將率親軍前往西疆,接管軍務,此爲其一。”
人們眼睛一亮。
西疆無強力統帥,這的確是陳景發愁的事,爲此,在死前甚至做了御駕親征的準備。
爲何?
不是他喜歡上陣,很大程度是無人可用。
可威武大公卻是唯一符合的人選,無論是地位,履歷,指揮戰役的能力,還是軍中威望,都是不二人選。
若能前往西疆,勝算大增。
齊平繼續道:
“此外,我知景隆死前,曾說動道門、禪宗派出高手參戰,可未等出發,便遭刺殺……這兩日,我已會見雙方宗門,道門、禪宗皆願出力,不日,兩派高手將齊赴戰場。此爲其二。”
昨日齊平拜訪淨覺寺,與禪宗單獨會面,二人默契地沒有提過往恩怨,只談利益。
六祖急於傳教,齊平捏着對方命門,終於以付出戰後,容許對方在越州、宛州二地傳教爲代價,獲取禪宗一定程度的相助。
這個結果不算完美,但卻在雙方都勉強能接受的線上。
政治的藝術就是妥協,用妥協換取共同利益,從而達成更大的目標。
當走出淨覺寺時,齊平長嘆一聲,只覺大石落地。
此刻,他笑容不減,從懷中取出一份名單:
“景隆篡位,宗室、百官跟從……此等大罪,當誅三族,更有許多人彼此攻訐,構陷背叛……都一一記載這冊子上。我本想着殺光了事,畢竟,這些人能背叛先帝,能背叛景隆,就能背叛殿下……”
他的語氣很輕,可這話一出,在場無數官員卻膽寒,只覺冷汗直流。
心中大呼:來了,來了。
這就是他們最怕的,秋後算賬,太子歸位,豈會不殺一批人立威?
這一刻,不少大臣身子顫抖,恐懼難言,垂下頭去,躲避齊平凌厲的視線。
死一般的寂靜中,齊平環視衆人,卻是輕輕一笑,手中噴吐火焰,將那名冊燒成飛灰。
與諸卿愕然的目光中說:
“然,殿下仁厚,願既往不咎,今日燒了這名冊,過往罪孽,一筆勾銷,不再追究。”
何尚書猛地擡頭,死死盯着他,心中彷彿明白了什麼。
這位宦海沉浮大半生的老人心頭讚歎:
厲害!
聖上金口玉言,今日舉動,既是令他們這些官員安心,也是令各大州府,屯兵衛所,無數官吏將領安心。
同時,也將在場官員拉上戰車:
若支持太子登基,大家相安無事。
若不支持……或者,放任宗室發難,太子無法繼位,方纔的承諾自然不做數。
那麼接下來,齊平這個瘟神,是否會按照名冊抓人?
在場大多人精,迅速聽出弦外之音,當即,便有官員朝太子拜下:
“陛下仁厚,臣定當萬死以報君恩!”
呸……臭不要臉……官員們暗罵,身體卻很誠實,接二連三跪倒稱謝,不少人都換了稱呼。
聲勢浩大。
見狀,張諫之眼神讚歎,對於是殺雞儆猴,還是大赦天下,他們是反覆商討過的。
商議結果,便是後者,畢竟這些大臣罪不至死,所謂牆頭草,也都是臣服陳氏皇族。
正值用人之際,維穩第一。
女太子正須與殘暴嗜殺的陳景劃清界限,展現出“寬厚仁慈”的風度。
但齊平提出,可以操作一波,先放出風聲,準備殺一波立威,嚇嚇這些官員,再當衆收買人心。
如今一看……效果拔羣。
“你們……你們……”
這時,就襯的整個勳貴集團尷尬不已,晉王更是嘴皮子顫抖,顯然怒極。
突然,他略顯尖銳的聲音響起:
“女皇帝,於禮不合,縱你花言巧語,我們也不會同意!”
“就是,說的天花亂墜,也改不了禮法!”一名郡王附和。
勳貴們回神,紛紛表態,只咬死了“禮法”二字,寸步不讓。
見狀,齊平臉上笑容消失,他輕輕嘆了口氣,一步步走到晉王面前,平靜說道:
“我想,你們或許有些沒明白。”
他眼神淡漠,說:
“今日召集大朝會,並非徵求你們意見,只是‘通知’而已。所以,無論你們同意與否,都改變不了結局。”
晉王瞪圓了眼睛,擡起右手,指着齊平,大怒:
“你說什麼?”
齊平盯着他,略帶嘲弄:
“沒聽清,好,那我重複一遍,你,還有你們……真以爲掛着貴族名頭,就沒人敢殺?陳景姓陳,可我不姓。”
晉王瞳孔驟縮,這一剎那,齊平已貼近了他,右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濃烈至極的殺意籠罩衆人。
“幻”字神符發動,在場勳貴看到齊平身後,浮現無數屍山血海。
難以言喻的恐懼懾住了他們,壓得他們喘不過氣,臉色發白,汗如雨下。
他們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真的要殺了他們……
“你……你敢……”
晉王面色慘白,彷彿察覺生命在流失。
他終於明白,爲何此前那些人用古怪的目光看自己。
他幻想的劇本是一衆遠方叔伯欺負孤兒寡母,但卻忽視了,那“孤兒寡母”身旁,聳立一頭雄獅。
“淮王到!”
劍拔弩張之際,突然,大殿外有太監喊道。
衆人扭頭望去,只見白玉鋪就的廣場上,金色的陽光裡,三道身影由遠及近。
一個,竟是個身披蟒袍,白髮蒼蒼的耄耋老者,拄着一根蟠龍柺杖,正是如今勳貴集團中,地位名望最高的“淮王”。
一個,是身披長裙,一身書卷氣的長公主永寧。
一個,竟是一襲長衫,面龐紅潤,鬢角斑白的太傅,雲老。
“淮王爺,您怎麼來了?”
“長公主殿下……”
“太傅,您這是……”
諸卿大驚,不明情況。
長公主極少會闖入朝堂。
太傅早“退休”多年。
淮王雖名望極高,但也是多年前,便極少露面。
有心思敏銳的,意識到什麼,望向正威脅晉王的錦衣,卻見齊平已收回手,好似方纔明晃晃的威脅,不曾發生過。
永寧朗聲道:“太傅乃殿下邀請而來,至於淮王……王爺,您說吧。”
她看向白髮老者,只見淮王拄着蟠龍柺杖,輕輕嘆了口氣,而後看向宗室勳貴,恨其不爭:
“宗室臉面,都叫你們丟盡了!”
晉王等人垂頭,不敢反駁。
只聽淮王劈頭蓋臉怒罵,語氣卻竟是向着太子的,大罵晉王等人鬼迷心竅,不顧大局,末了纔看向已經從龍椅上走下,迎過來的蘿莉太子。
太子恭敬道:“淮親王……”
淮王擺手,長嘆一聲,恭敬垂首:“殿下……還請爲天下蒼生,接掌皇位。”
一錘定音。
長公主悄悄朝齊平投去一個得意的眼神,好似在說:
我很厲害吧。
這就是她這兩日遊說的結果,終於請動這位老親王出面,當然,能請動對方,倒也不是淮王不在乎禮法。
而是……第一,淮王對爭權奪利沒興趣。
第二,她很認真地描述了齊平的可怕,以及意圖殺宗室立威的決心,淮王與其說是來支持太子,不如說,是來搭救勳貴宗親。
……齊平有些無奈,心說:對對對,你厲害。
果然,見這位老親王出面,早已被齊平嚇破了膽,見大勢已去的勳貴們順坡下驢,再沒了上朝前的鬥志。
晉王雖心有不甘,可剛從鬼門關逛了一圈的他,哪裡還敢開口?
最終,一羣勳貴悻悻離去,提前離場。
……
當一行人沿着午門,出了皇城時,無人說話,都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
他們策劃了許久,可一切的謀劃,卻都在那個年輕人面前撞的粉碎。
“王爺,就這麼算了?”
皇城外,一名郡王看向晉王,忍不住問。
晉王瞪了他一眼,卻也沒正面回答,而是恨恨道:
“從長再議。”
說罷,率先邁步鑽回了馬車,離開金鑾殿後,他終於擺脫齊平帶來的陰影,不禁暗恨自己方纔失態。
“他怎麼敢殺人?分明就是陰謀,刻意恐嚇,然後安排淮王做和事佬。”晉王憤懣地坐在車廂裡,後知後覺。
意識到中了套路。
不禁心頭火起,尋思着如何再戰,就算無法阻攔,也要爭取到足夠的好處……
而這時候,一陣風吹來,馬車車簾掀起,五十餘歲,身子虛浮的晉王卻突然捂着嘴咳嗽了起來。
他咳嗽的很用力,面紅耳赤,彷彿染了風寒。
只覺渾身一陣發冷,頭腦昏沉。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於“晉王府”外停下。
門口的家丁熱切迎來,搬出小凳,擺在下車的地方。
“王爺?王爺?”
輕聲呼喚中,一隻乾癟的,生滿了老人斑的手,顫顫巍巍掀開了車簾,而後,晉王撐着格外疲乏的身子走出。
“啊!”
兩名家丁驚呼出聲,臉色大變:“王爺……您怎麼……怎麼……”
晉王茫然,撐開格外昏花的老眼,沙啞問道:
“本王……怎的……”
家丁望着那好似老了二三十歲,身子佝僂,鬚髮皆白,滿臉皺紋,好似八九十歲的“晉王”,嚇得無語倫次。
不多時,晉王府中,傳來晉王淒厲、驚恐的悲鳴。
……
另外一邊,金鑾殿上,大朝會還在繼續。
沒了勳貴阻攔,接下來的事情格外順利,諸卿很快敲定了登基事宜,一切從簡,但總也要些日子。
但也只需要時間而已。
接下來,便是另外一個重頭戲,即,新朝廷的官員委任。
蘿莉太子坐在龍椅上,一一宣讀內閣以及各大衙門委任名單。
“委任,張諫之官復原職,任吏部尚書,兼翰林院大學士,兼內閣首輔……”
一身緋袍,瘦削許多的張諫之拱手:“臣,謝恩。”
“委任,太傅雲笈任京都印書館、報社總編……”
時隔十年,重返廟堂發光發熱的雲笈微笑:“臣,謝恩。”
“委任,原御史李琦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委任,太師宋九齡官復原職,執掌翰林院……”
“委任……”
“委任……”
一條條任命發出,大殿上,一位位臣子領受封賞。
終於,蘿莉太子溫潤秀氣的面龐上,目光落在摺子上的某個名字,微微一頓,擡起頭,望向下方,嘴角微揚:
“委任,武康伯爵,書院院長,原鎮撫司千戶,東宮講讀齊平,領鎮撫使一職,兼……”
語氣一頓,太子念出最後一行字:
“監國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