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淮並不知道翁歸靡是什麼人。也不知道是因爲這個名字,還是因着他方纔說的話,墨公子最終決定放他一馬。
“記得你方纔說的。如有違背,無論你在天涯海角,哪怕是繼任了大昆彌的位子,我也必會取你的頸上人頭。”
他冷冷地拋下這句話,抱着洛千淮騰空而起,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高低起落之間,洛千淮終於沒熬過那股子強烈的睏倦之意,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卻已經躺在一張百福千工牀上,身上換過了乾爽舒適的衣物,蓋着光滑輕柔的被子,淺紫色的紗羅靜靜地垂着,博山爐內香氣嫋嫋,一派富貴祥和之氣。
洛千淮想起昨夜睡前發生的事。墨公子並非是乘人之危的小人,更不會主動服侍別人更換衣物,在這方面她對他是相當放心。
她起身撩開紗簾,卻見外面的衣架上掛着一套藕色的交領中腰襦裙,至於昨夜藏在袖袋中的鑰匙並兩餅狼頭金,全都整齊地擺放在旁邊的案几之上。
洛千淮換上了新衣,梳了個時下少女常見的雙平髻,將拼死換來的獎勵揣入袖袋之內,這才推開了房門,見到了守在外面的衛嵐。
“公子不便離開西京。”衛嵐說道:“長陵今日封了城,正在逐戶搜索嫌犯,但洛大娘子您是昨日傍晚便出發來了安陵邑——這事兒不少人都是親見——所以無論如何也查不到您身上。還請洛大娘子在安陵邑多待幾日,待風聲過去了再回去。”
“公子想得周全。”洛千淮點了點頭,旋即又想起一事:“我來安陵邑,總得有個由頭吧?”
衛嵐就笑:“洛大娘子放心,已經安排好了。”
他將手中提着的藥箱遞了過去:“這是昨夜封城之前,星九幫您收拾的,裡面有金針和您製備好的常用藥。”
洛千淮會意:“來這兒看病,確實是一個好理由。”
“洛大娘子聰慧。安陵邑的富戶白家的獨子,兩個月前染了病,請了不少郎中,卻治越嚴重。眼看着人都要不好了,不得已張榜許下重金求天下名醫。洛大娘子應榜而來,無論能不能治好,都沒人能挑出半個不是來。”
洛千淮現在所住的地方,是安陵邑的慕雲樓最頂級的上房,同樣是墨公子的私產。
吃過了掌櫃安排的豐盛朝食,她便讓人指了路,徑自向白府而去。
白府是世代皇商,接了宮中織品採買的活計,儼然稱得上是大豫絲織業的龍頭,其家中之豪富根本不必細說。
安陵邑中無人不知道白府,洛千淮輕而易舉便找上了門。
“我是醫者,因見貴府張榜求醫,特意前來看診。”
應門的家丁見她這般年輕,又生有殊色,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方纔說道:“小娘子莫不是專程過來說笑的?”
見洛千淮面露不解之色,他說得更加來勁兒:“且不說女子行醫本就少見,近日應榜而來的名醫多了去了,哪個不是上了年紀的?小娘子不過及之年,就算拜了個神醫當師傅,又能學得了幾年醫?”
洛千淮皺眉:“貴府的榜文上,可沒有性別年齡的要求,可見方纔這些話,乃是你自作主張。醫道無疆,達者爲師,並不拘泥於形貌,你便將我這番話,說與能作主的人聽,以免耽誤了貴府小郎君的救治。”
那家丁其實也不想令這樣嬌美的小娘子失望。聽她說得這般胸有成竹,便也勉爲其難地應了下來,轉身入府通報。 白府上下僕役衆多,一介家丁能見到的,自然不可能是家中主人,而是外門上的白荊白管事。
這白管事現年四十多歲,雖不是白家人,也曾是跟着白家家主走南闖北過的,算是家中忠僕,因而得以冠上白姓。
聽家丁轉述了洛千淮的話之後,他雖然動容,但仍有些猶豫。
家主方纔歸家,面色不似前幾日那般頹廢,面上也難得地生出了些許笑模樣,據說是託了層層關係,才請到了一位真正的神醫上門出診,左右不過會在這一二日。
那位神醫少年成名,幾十年間不知道醫好了多少病患,名字都傳到了宮中貴人耳內,想拜入他門牆的人不知凡幾。聽說近年還在着手撰寫一部醫學鉅著,一旦面世必會流芳百世。
既然請到了這種不世出的名醫,那麼張榜招來的其他“名醫”,難免就褪了幾層顏色,貼了數斤水份,在主人家眼中自然也就變得可有可無。
已經請到府內的那十幾位也就罷了,也都是成名日久,小有名氣的醫者,討論起病情來也是頭頭是道,白家家大業大,也不怕會被吃窮了。
可是來了個小娘子又算是怎麼回事呢?本朝女子從醫的不是沒有,多是穩婆醫婆之流,地位比尋常郎中要低得多,可從沒聽說有過什麼正經醫者。
洛千淮在門外又等了許久,那家丁方纔跑出來,卻是換了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嘴臉:“爲了小娘子的事,小人捱了管事一頓斥責。還請小娘子體諒則個,自行離開吧。”
上杆子不是道理。洛千淮總不能強按着對方逼人治病,只好磨蹭着轉身離去。
恰在此時,那角門又被打開了,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與洛千淮着了面,雙方都是一愣。
高良一看洛千淮,就猜出了是怎麼回事。
“我道是誰,這不是文郎中的高徒洛大娘子嗎?”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怎麼着,想來給白小郎君診病?那怎麼不趕緊進去呢?”
高良這番話說得陰陽怪氣,洛千淮懶得理會,送他出來的白管事卻聽出了點名堂。
他的目光在高良與洛千淮之間轉了一圈,開口問道:“高郎中,你認識這位小娘子?”
高良就等着他這般發問,當即道:“不知白管事可還記得,五年前長陵邑那起庸醫殺人案?我記得受害者所在的鄭家,與府上還是姻親呢。”
白管事能坐穩外門管事的位子,對於府內府外的大事小情,自然都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立即想起了當年那件事。鄭府確實早就沒落了,現任家主的嫡女,正是做了府中二爺的妾,嚴格來說算不上正經姻親。
但高郎中也是家主看重的醫者,雖然對小郎中的病無能爲力,但醫術也算是相當不錯的了,他不會去開口駁他的話。
“我記得那個下附子殺人的郎中,名叫文溥。”白管事面對洛千淮的時候,面上就變得淡淡地:“小娘子若是拜了他爲師,怕是從此再難登大雅之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