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高良沒想到洛千淮會當堂提起這樁舊事,連聲否認道:“當年文溥一案系長陵尉徐大人親自審結,我也是出於公心纔會協助驗證——你空口白牙說我做僞證,卻是要把徐大人置於何地?”
高良說得聲色俱厲,洛千淮卻只是淡然一笑,對霍瑜道:“大人,高郎中口口聲聲說與小女並不相熟,但他卻連家舅的名字,都能不假思索地說出來。”
“這要麼是通家之好,要麼便是嫌怨極深,總之都是當堂說了謊——此人先前對小女的指控,自然也全不可信。”
“你!”高良氣結,卻無話可駁,只能眼巴巴地向霍瑜道:“大人可萬萬不能聽信這賊子的話啊,小人在長陵邑行醫多年,向來信譽卓著,跟長陵尉徐大人、司寇白大人也素有交情.”
“夠了。”霍瑜聽到後面,面上已露出了不豫之色,轉而問一直未發話的髓餅王:
“可認得這餅?”差役將那塊乾硬的餅遞了過去,髓餅王抖着手接過了捏了捏,又湊到鼻端嗅過,方點頭道:“大人,是小人親手做的餅沒錯。”
“可能記得買主爲何人?”
髓餅王苦笑:“非是小人推託,委實是想不出來。小人的髓餅在長陵邑頗受歡迎,每日至少能賣出五六百張,哪裡又能記得住每一個買家?”
說到擅長的東西,他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聲音也不似方纔那般低弱:“且這髓餅可長期貯存,便是放上兩三個月依然可以食用。比如這一張餅,便已經存放了十天至一個月之間,小人便是記性再好,也是幫不上大人的。”
霍瑜令人將他帶下堂去。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洛千淮,只見她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其中滿是信賴財崇拜之色——饒是明知她大半是裝出來的,心下也依然溫軟了幾分。
“案情已經很明瞭了。高郎中與洛娘子親人素有積怨,證詞不足採信。洛娘子既已自證清白,高郎中誣告便應反坐。鑑於其爲苦主,本官予以優容,便免了脊杖流放,只判將蟲草一匣賠與洛娘子。當堂具結,各自歸家。”
“大人!”高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判決。他明明都已經提了徐楷和白銘的名字,照理說霍大人多少也會給上幾分面子,沒想到他卻毫不在意,還讓自己把那盒價值五金的蟲草,白白送出去。
他的心在流血,剛剛喚了這麼一聲,霍瑜的目光便掃了過來,冷漠得似在看一件死物。
高良心頭猛地一顫,忽然想起了坊間那些關於這位大人的傳言,據說在忻州殺過的山匪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根本不把人命當回事兒。
他生生地咽回了方纔要說的話,吐出來的變成了另外一句:“大人明斷,小的心服口服。”
書吏將判決結果譽抄了一式兩份,讓二人分別簽字畫押。洛千淮簽過之後,又有差役捧了原本作爲證物的那盒蟲草,送到了她的手上。
高良自認破錢消災,畫完押後剛準備走,卻被洛千淮喚住了。
“高郎中且慢。今日是難得的好日子,小女也正好想借此良機,求大人昭雪我家阿舅的冤案。”
她一雙明眸波光粼粼地落在霍瑜面上,後者正欲起身離去,卻被這個眼神絆住了腳,重新落座。
“洛娘子,已經塵埃落定的案子,哪是你隨口說翻就能翻的?”高良耐着性子皺着眉頭道:“令舅的案子證據確鑿,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平白浪費霍大人的時間。” 洛千淮並不理會他,只仰着頭望向霍瑜等他示下。
她今日此舉,並未與他提前商量,多少打亂了他的計劃,要是依着往日的性子,必是會振袖離去,將先前的約定徹底作廢。
但不知道爲什麼,霍瑜卻願意爲她破一次例。
“本官到任未久,對前事所知不多。不知洛娘子所言的是哪一樁舊案?”
“大人。”洛千淮盈盈拜倒,將文溥當年所涉之案簡要說了一遍。一旁立時有書吏查到當年的案卷並呈給霍瑜閱看。
他細細地閱了一回,擡眸問道:“此案人證物證俱全,洛娘子爲何會質疑當初的判決?”
“大人,小女前日偶然得知,此案內中頗有蹊蹺。死者鄭燕氏的丈夫鄭尋,本系西京鄭氏庶子,二人身死後家產盡被鄭家吞沒,一雙子女也被髮賣爲奴。”
今日她說的每一個字,事先都經過了認真揣摩,保證敘事清晰,簡潔扼要:“當年鄭燕氏死於生附子所含的烏頭毒,而鄭氏嫡女曾試圖以精煉的烏頭毒害人,並欲嫁禍給其他醫者。事後她自己也承認了,這種烏頭毒的製法,乃是家中秘傳,之前也曾經做過類似的事。”
“所以小女以爲,鄭家在此案之中,既有殺人動機又有實際能力,反觀家舅只是救人心切,誤蹈其中當了替死鬼。”
“那鄭氏女現在何處?”霍瑜配合她發問道。
“正在邑廷之外。”洛千淮恭謹地應了,便有差役跑下堂去,須臾之間便將人帶上前來。
昨夜洛千淮連夜安排,令星九給白振業送信,對方雖不欲令家醜外揚,但到底卻不過情面,便讓白家大管事白英,親自押了鄭氏過來。
至於洛千淮方纔的話,也是白英轉告她的。白振業能撐起白家這麼大的基業,自然不是心慈手軟之輩。就算對白振堂尚存幾分手足之情,對於鄭氏這種毒婦卻大可不必,所以很是用了些手段,足以令她將所知的一切都招認了出來。
鄭氏是被人擡上堂來的,她的雙腿已被打斷,手上臉上也可見到傷痕。只是時下的妾通買賣,主家有權懲罰處置,便是到了邑廷之中,也並沒有人會替她張目。
霍瑜拍着驚堂木,三言兩語之下,便從鄭氏口中套出了實情。跟洛千淮說的一般無二,而且還特意提到了鄭家的二叔父,說那瓶烏頭毒,便是從他那裡得來的。
“說來也巧,那鄭燕氏的一雙子女,在前些時日被髮賣時,正好被小女恰好買了下來,此刻也在堂下,大人也可以傳召他們問話。”
霍瑜點頭,喚了燕殊燕檸二人上堂。燕檸還小,只由燕殊闡述了當年發生的事。
“此案確有可疑之處,本官同意重新擇期重審。”霍瑜聽完之後便一錘定音,命洛千淮與高良等人先行退下,等待官方調查完畢,集齊相關人等再行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