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多極擅察言觀色,這會已經感到了異樣:“大娘子的意思是?”
洛千淮點了點頭:“鋪子我可以收,但並不會再做脂粉生意,而是另作他途。”
錢多這回是真的震驚無比。他怔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洛千淮的話,疑惑道:“大娘子莫非是在跟小人開玩笑?”
“我沒有那麼閒。”洛千淮說道:“我只要這間鋪子。至於素瑾齋的字號,以及那些配方跟人員,跟我沒有半點關係,樓夫人大可以換個地方重新開業,又或者是重新選個旁的鋪面給我都可以。”
“這”錢掌櫃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但從來沒遇見過這種事。怎麼會有人放着送上門來的鉅額財富不要,只挑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店面兒?雖然那店面本身,也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可跟整個素瑾齋的價值相比,就又什麼都不是了。
這位景大娘子,莫不是模樣生得太好,所以腦袋就不夠靈光了?
錢多眼神變幻之間,就聽見洛千淮又說道:“至於錢掌櫃你,我還是相當欣賞的。”
畢竟,這是在大豫而不是前世,沒有那些個精明強幹的職業經理人,普通掌櫃會打個算盤記個流水賬就已經不錯了,能將近年來的營銷數據,如數家珍地報出來的,確是能人。
類似的人,墨公子的手下可能也有,但洛千淮並不想事事都倚靠對方來做。
“所以你也可以選擇,是願意留下來幫我呢,還是回去跟着樓夫人,做你的素瑾齋大掌櫃。”
是跟着大農令的夫人,繼續做大豫頂級化妝品牌的執行總裁,還是轉投對生意一無所知的新老闆,從無到有白手起家,這種選擇,就是三歲小兒都會做。
可錢多的性格確實如同石娘子所說的那般,謹慎慣了,望着洛千淮那雙似乎能夠看透人心的眼,忽然就猶豫了一下。
“小人能不能多嘴問一句,大娘子這鋪子,以後是要做什麼用場?”
“還沒想好。”洛千淮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我得去前面坐診了。錢掌櫃大可回去好好想一想,若是有意,年俸比之前只多不少,若是無意,倒也不必勉強。”
她徑直走了出去,那邊星璇替她將錢多送到了霽安堂外。
穿過前面的藥堂之時,錢多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櫃上擺放的各種中成藥之上,自覺猜中了洛千淮的心思,於是低聲問星璇道:
“你家大娘子,莫非是想在西京開一間藥鋪?”
西京從來都不缺藥鋪。除了像壽和堂跟萬應堂這般名頭響亮的,其他大大小小的藥鋪少說也有五六十家,這位景大娘子的新鋪子放在裡面,只會泯然於衆人,根本沒機會出頭,跟素瑾齋相差的都不止是幾個層次。
星璇的口氣就淡淡的:“大娘子要做什麼,不是我們做下人的,能夠妄自揣測的。她既然對錢掌櫃你青眼有加,那便是你的福氣——最好慎重考慮,該如何回報大娘子纔好。”
她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以爲我會自毀前程,跟着那個景大娘子當個藥鋪掌櫃不成?也恁地小看人了!
錢多直到出了霽安堂,心情還是有些不太平靜,他尋思了整整一路,直到馬車將入西京,才漸漸心意通達,將方纔那小女使的態度,歸到了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上面。
他沒有回素瑾齋,而是直接去了樓府,求見自己的舊東家樓夫人。崔瑩娘把玩着一串細膩瑩潤的羊脂白玉珠串,垂眸聽他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回,眼中也現出了一絲異色,總算肯正眼擡頭瞧向錢多:
“她當真說,除了那間鋪子之外,還願意留下你?”
錢多對樓夫人的問題更覺詫異。她怎麼好像並不在意洛大娘子收不收素瑾齋,反倒問起了這個?
“景大娘子確是這般說的沒錯。她還說,若是小人願意,一應年俸,比這邊只多不少。”
“你倒是好命。”崔瑩娘將手中的珠串交給了身邊的嬤嬤,讓那嬤嬤送到了錢多的手裡,在他愈發震驚的目光之中站了起來,淡聲道:
“我會派人跟你交接,日後就跟着新東家,好好做事。”
可我這次來,本是想要跟樓夫人表表忠心,並沒有想要改投景大娘子的意思啊?而且怎麼這一個兩個的,都覺得景大娘子能瞧得上我,是什麼天大的幸事,又是福氣又好命的,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
我好歹也是西京諸市中,有頭有臉的大掌櫃,怎麼從頭到尾,就沒有人在意過我的想法呢?
但這些吐嘈抱怨,儘管已經到了嘴邊,仍是被錢多生生地嚥了回去。
大農令樓智平專管天下農商賦稅,所有國有土地資產,礦山海鹽,一切與經濟相關之事都能插得上手,莫說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掌櫃,便是天下數一數二的豪商,在他們夫妻二人面前,也只有俯首貼耳的份兒。
錢多恭恭敬敬地一躬到地:“小人謹遵夫人吩咐,日後便是去了新東主那裡,只要夫人有命,小人必會盡心竭力,絕不推諉。”
崔瑩娘本來都已經快要走到內室的珠簾之前了,聞言便住了腳,轉過了身子望着他冷冷一笑:
“我原以爲,你是個聰明人。但現在看來,卻只是些小聰明,實在令人失望。”
錢多有些惶恐,想不通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只能躬着背,等着對方示下。
“這些年你爲了素瑾齋盡心盡力,我都看在眼裡,否則也不會將你薦給景大娘子。”崔瑩娘想起丈夫之前的叮囑,語氣略微和緩了一些:
“日後換了新東家,要比先前更加提起十分精神,好好幫着她打點生意,斷不可三心二意,鼠尾兩端——否則,便是景大娘子懶得計較,我這裡卻饒不得你——你可明白了?”
所以樓夫人的意思就是,對於那位景大娘子,要比對她更加恭謹,而她也從沒想過,要讓自己在中間做些什麼。
這倒是奇了,哪怕那位即將嫁與襄侯,但在商人眼中,比手握經濟重權的大農令卻是差得多了,所以他完全難以理解,爲何樓夫人會對她那般重視。
錢多心裡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小人明白了,這便去與人交接,然後去尋景大娘子過契.”
錢多能拋開以素瑾齋的輝煌,改投自己這個連做什麼生意都沒想到的新東家,實在出乎洛千淮的預料。
只是眼下比起即將到來的婚禮,這些都是小事。所以她也並沒有多費心思,只是按照先前說好的,將錢多的年俸上調了百分之十,由二十餅金提高到了二十二餅,然後便將人打發到鋪子裡去,幫着崔瑩娘打理收拾。
轉眼便到了迎親的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