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嵐回去覆命之時,已做好了受到嚴懲的準備。沒想到墨公子卻只是沉默半晌,便擺手讓他退下。
自覺逃過一劫的衛嵐擦着額上嚇出來的冷汗,迎頭碰上了自外面回來的衛蒼。
“統領,公子今日的心情,似乎還挺不錯?”他屁顛屁顛地上前扶着他。
“應該是吧。”衛蒼理所當然地道:“公子找到了洛大娘子,心中自然寬慰。”
作爲主上的親衛,誰沒有聽說過主上與洛大娘子不可不說的幾件事?
洛大娘子生得那般美,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難得的是還有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醫術,大傢俬底下議論之時,都覺得二人實在是天作之合。
只是主上的婚事牽涉到未來的大計,需要經過多方權衡,斷不能輕易定下來。洛大娘子便是再好,身份上也實在太低了些,根本不可能成爲正妻人選。
對於這件事,親衛們的想法都差不太多。
洛大娘子對主上一往情深,若能在主上的身邊,得他垂顧本身,就是一種難以抗拒的榮光,並不該計較什麼名份。
只可惜身在局中的某個人,與他們的三觀相去甚遠,雖然都是同事,但彼此的世界全不相通。
衛嵐回想起洛千淮方纔那置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時,似乎就明白了什麼。
“洛大娘子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公子與呂五娘子議婚的事?”
“公子原也沒想要瞞着她。”衛蒼點頭,忽然察覺了他話中之義:“莫非洛大娘子爲了這事,在公子面前耍了性子?”
“八九不離十了。”衛嵐附耳將洛千淮將他與禮物拒之門外的事嘀咕了一回,又說道:“統領,那位呂五娘子是什麼人我不清楚,但洛大娘子救了屬下的性命,以後就算她做了主母,若是敢欺辱洛大娘子,屬下也定不會袖手旁觀。”
“能耐了你!”衛蒼狠狠地向他頭上拍了他一巴掌:“洛大娘子的本事你還不知道,用得着你出頭?你且看着吧,未來的主母無論是什麼人,都不可能是那位呂五娘子。”
他不再理會衛嵐,一瘸一拐一回去覆命。
墨公子獨坐案前,窗戶大開,正對着院中的兩株極名貴的重瓣綠萼梅花。
清香隨着微風沁入鼻端,他眯着鳳目,似乎見到那人正斜斜地倚靠在樹旁。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顧望之間,自有風情萬種。
只是方纔離去之時,那雙杏眼之中黑白分明,再也沒了他的影子。
墨公子自小便清楚,自己想要任何東西,都需要費盡心機去算計,去謀劃,去打拼。
他出自那個世間最顯赫的門庭,浸潤過最卑劣陰冷的毒汁,好不容易掙扎着活下來,又怎麼可能纖塵不染。
他的五臟六腑,髮絲骨髓,早已變得漆黑透亮。那些陰私算計懷疑拿捏,已經揉進了血肉之中,成爲了他與生俱來的本能。
他無法改變,也無法拋棄,因爲否定那些本能,就相當於全盤否認自己二十餘年的生命,與自戕無異。
那時生出的猜疑只是下意識的反應,但看到她因此變得疏離淡漠,仍然會心痛。
但也許,這纔是留給彼此最好的答案。
他要走的路漆黑一片,星月無光,但她卻不同,不應與他一起陷在這方天地熔爐之中,看不見希望,亦停不下謀算。
若能就此切割開來,既可全了曾經的過往,又不至於加重羈絆。 雪落無聲江湖遠。從此天涯路盡,廟謨高遠,死生殊途。
衛蒼等了好一會兒,方纔見他回過神來。如雪頂瓊華般清冷衿貴,又似暗夜星辰般孤高淡漠,前些時日的短暫的軟弱被盡數摒棄,整個人散發出無盡威儀。
“公子。”他跪伏下去,恭敬地說道:“屬下已經安排好了,那呂五娘子必不會與您生出半點瓜葛。”
午後的陽光正好適合曬參。洛千淮挑了處合適的地方,將那枝後世根本無緣得見的三百年老山參認真地擺放了上去,表情中帶着一絲虔誠。
然後,她就開始炮製熊膽。
熊膽入肝、膽、脾、胃四經,清熱,鎮痙,明目,殺蟲。可治熱黃,暑瀉,小兒驚痼,疳疾,蛔蟲痛,目翳,喉痹,鼻蝕,疔痔惡瘡等症。
只可惜前世因着動物保護,這味藥她從未真的用過,自然也不清楚實際療效。
眼前的熊膽約有十五釐米長,呈現上細下圓的長扁卵形,透明光亮如琥珀,正是熊膽中的最上品,俗稱金膽或銅膽。
洛千淮紮緊了上部的膽口,將它清洗後擦乾,小心地去除了膽囊外附着的油脂,再用木板夾扁,懸掛放於通風處等待陰乾。
做完這些,她喚來燕殊與燕檸,檢查二人近日來背誦《內經》的進度。
燕殊到底年長,不僅字已習全,理解力也更強,已然將一本《內經》背了大半,相比之下,燕檸的進度就要差上不少。
洛千淮隨意抽了幾篇來考校,二人全都背得極流利,令她相當滿意,順便解答了二人這些時日積攢下的問題。
做完這些事,出去打探消息的星九也回來了。
“朱娘子還被扣在邑廷,倒是莊率被放了回去。”
洛千淮皺了眉:“朱娘是苦主,她若是都被扣押了,那薊州王世子呢,難道是被無罪開釋了?”
“怪就怪在這裡。”星九說道:“聽莊率說,薊州王世子被下了大牢,用刑之後已經認了罪。我方纔回來的時候,見到薊州王的儀駕入了長陵邑,想來應是去要人的。”
洛千淮相當意外:“霍瑜竟是這般不畏權貴之人,以往是我看低他了。”
星九對此倒沒有那麼樂觀:“之前做得再多也是障眼法,大概也就爲了逼着薊州王親自出馬求他,好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這倒不失爲一個概率極高的可能,還能順便解釋朱娘至今仍被扣押的原因。洛千淮不禁對星九刮目相看。
“公子那邊,對此事有什麼說法?”她問道,有點後悔方纔沒有在他面前,爲朱娘敲敲邊鼓。
不管怎麼說,朱娘和酒坊中人會惹來這場橫禍,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她提供的不羨仙酒。
酒無善惡之分,人心卻難以揣度。洛千淮不會主動將他人做的惡往自己頭上套,但對受害者難免多加關懷。
此刻在榮康坊的周府之中,卻是一陣人仰馬翻。
自小體弱多病的周小郎君,已經昏迷不醒,眼見就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