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疑點在哪裡
室中的氣氛沉肅冷凝,放在窗前紅木雕花案几上的三足青銅漏壺內,水珠慢慢地,極有規律地滴落下去,發出了“嗒嗒”的輕響。
衛蒼的嗓音十分沙啞:“出告的是高陽的一個貼身護衛。他證明高陽在事發之前被公子叫走,說有要事相商。他本想跟隨,但公子卻說動了高陽,將他先行打發回府等待,沒想到再次等來的,卻是高陽的死訊。”
“單只是他一人指證的話,可能是下人爲了逃脫失職的罪責胡亂攀咬。”洛千淮皺着眉頭道:“難不成僅憑這麼一句話,就能胡亂抓人?高門權貴就能把草民的性命不當一回事嗎?”
衛蒼這纔想起來,眼前的洛大娘子,應該還並不清楚公子的真正身份,自然也不知道他已經被封了侯,不再是草民一等。
他猶豫了一下,仍然沒敢如實交代。違逆公子的吩咐來尋洛大娘子已是不該,再要是將這層身份揭露開來,只怕公子必會發怒。
當然了,這種事實際上也是瞞不住的,但凡洛大娘子稍微調查一下,馬上就能知道真相,只要這真相,不是從他嘴裡聽到的就好。
“還有旁的證人,而且是兩波。”衛蒼定了定神,繼續解釋道:“事發後率先趕到現場的軍士之中,跑在最前面的兩人聲稱,見到了有人匆匆離去的身影,衣着體形都跟公子相似。當時他們救人心切纔沒有追上去,也確實就在那人曾經停留過的地方,撈出了高陽的屍體。”
“除此之外,臨近案發現場附近的一戶人家,也有一位男僕站了出來,聲稱親眼見到了公子與高陽站在渠邊爭執,然後公子出手將人推入了水中。”
“那戶人家正好臨渠而建,事發時那男僕正在院中檢查門戶,爭執之聲引起了他的注意,遂從門縫之中看到了經過。也就是因着他與那幾名軍士的證詞一致,就連公子當晚的衣着都說得一般無二,廷尉府纔會連夜抓人。”
“那你們公子呢?”洛千淮問道:“你說他沒再與高陽在一處,應該身邊也有旁人作證吧?”
衛蒼沉默了一會兒,方纔輕聲說道:“公子因爲一些原因,最近身邊並無他人。包括我在內,幾乎所有身邊的人都被調離了,明面上只剩下了一個衛鷹。”
“那衛鷹呢?”洛千淮直視着他問道。
“他現在是看門的啞僕,不能說話,公子出門之時也不便隨侍在側,公子被捕之後,更被無數雙眼睛盯着,只能老老實實地守在宅子裡,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若要我幫忙,就別說一半藏一半。”洛千淮說道:“你們公子到底是得罪了誰?若是連這個都還不肯講清楚,那就恕我無能爲力,你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衛蒼早就猜到瞞不過,聽到這裡已經徹底放棄了旁的想法,索性將墨公子的身份和近期經歷,一股腦兒都抖落了出來。
這中間,洛千淮也曾經參與過一些事,兩相對照認證,她就全然明白了。
原來墨公子名叫虞楚,本是龍子鳳孫身世顯貴,但就在徵和年間戾太子被誣謀逆,一家子都被曾祖父殺光了,包括他的兩個四五歲的親兄長。
也就是生母命大,懷着身孕被抓到的時候,先帝已經查到了戾太子之案存在一些疑點,心中生出了悔意,這才允她在官獄之中生下了虞楚,當時便死於難產。 虞楚幼年一直被囚於官獄之中,得到了廷尉監的欒和的關照愛護,順利長到十歲,方纔被先帝想起,移到了掖庭養育。後來更遇到了當年母族衛氏派來護衛他的力量,方纔有了今日。
“公子雖因先帝遺詔得封襄侯,但陛下對他的厭惡之情呼之欲出,不得已之下,公子只能選擇退讓,捐巨金,住陋室,散僕從,每日裡只是混跡市井之間,半點出格的事都不敢做。”
衛蒼爲自家主上憤憤不平,說的眼圈兒都紅了:“可就算是這般忍讓,他們仍然不肯放過他,竟然設計陷害,欲置公子於死地!”
“這麼說,你應該能猜到,是誰欲對付公子。難不成就是”洛千淮伸手向上指了指。
“不是虞炟。”衛蒼搖頭,絲毫不覺得直呼少帝姓名有什麼不對:“依屬下猜測,應該是上官錦。”
他其實算不得洛千淮的屬下,但此刻在她面前,卻偏偏以此自稱,還說得極爲順暢。洛千淮心中存着事兒,倒是並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見洛千淮露出疑惑之色,他便解釋道:“之前洛大娘子在康樂縣碰上的那場刺殺,便是上官錦的手筆。還有章劍宗,也是受了他的指派,方纔欲行刺公子。”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憎。”洛千淮問道:“那上官錦,可是跟公子的父祖,有什麼仇怨?”
衛蒼切齒道:“他的兄長當年便攀附江澄,在構陷先太子之時甘爲馬前卒,所以與江澄一同被先太子所殺,是以一直記恨至今。”
怪不得呢。洛千淮點點頭:“那些人就算找人做了僞證,但因爲此案關鍵的證物並不可靠,所以推翻也並不難。”
衛蒼霍然擡頭望着她,就見洛千淮神色淡定從容,單從面上看不出半分虛言誇大之色。
洛千淮沒有跟他多作解釋的意思:“只是這件事的關鍵並不在案件本身,而是在其他地方。”
她再次指了指上面,然後說道:“陛下不喜公子,自然會有人揣度上意,然後在有心人的推動下無風起浪,非要置公子於死地。只是公子之前在朝堂之中應有後手,那些人要如何應用,我並不清楚,還要靠衛統領跟公子自行安排。”
衛蒼聽到這裡,面上便露出了鄭重之色:“不瞞大娘子,今晨宮門還沒開,高陽的寡母平陽大長公主便已經披髮跣足,跪在宮門外哀哭。屬下過來之前,她便被陛下派人請進了宮中。想來就是爲了安撫她,也必不可能輕拿輕放,更何況”
“更何況,陛下本來就不喜公子,他雖然獻上了重金,但若是證據確鑿,陛下也樂得順水推舟,絕對不可能寬縱。”洛千淮接口道。
“所以這就是屬下不顧公子的命令,仍要來尋洛大娘子您的原因。”衛蒼深深地伏下身去:
“只要您能找出案件中的疑點,哪怕只是把方纔說的那幾個賊人的模樣詳細描述出來,便已經是幫了公子的大忙。相比這些,其他的事情並不需要您再費心思。”